窗外,雨声淅沥。
钎城这地方,向来多雨。
司徒雪鸢秀眉微蹙。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中一枚冰凉的铜扣。
城中数桩命案与那仿制的铁鸢尾。
都指向她。
是谁?
如此处心积虑。
笃!笃!笃!
急促沉重的砸门声,带着官差特有的蛮横。
司徒雪鸢心尖猛地一缩。
是一股微小的,本能的惶恐。
指尖已悄然扣住三枚游丝针。
她深吸气,压下悸动。
脸上迅速打扰的一丝不悦,拉开了门。
门外,雨水淋漓。
两个衙役面色惨白如纸。
他们身后。
刑部雷震如塔矗立。
深青劲装,目光带着审视与压力。
沉沉扫过屋内,最终锁在她脸上。
衙役声音发抖。
“司…司徒小姐!城东…天大的祸事!赵…赵督办…赵万金大人…遇害了!”
赵万金?!督办?!皇商!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脸上血色褪去少许。
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因极度震惊而产生的轻颤。
“赵…赵大人?他…他…”
竟敢动他?!
这是要将她置于皇权的滔天怒火之下。
焚为齑粉。
衙役语无伦次。
“…书房…血…铁花!跟前几个案子…一样!攥在手里!”
一样?又是栽赃!
司徒雪鸢心沉谷底。
“天爷…这…太骇人了…”
雷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
却字字如铁石带着无形的重压。
“司徒小姐,赵督办乃朝廷股肱,此案干系重大,已上达天听。”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在她鬓边那支素银簪上停留一瞬。
又刺回她强作镇定的脸。
“府尹大人忧心忡忡,三日后于府衙设宴,邀城中女眷共商安抚之策,亦…方便本官请教些城中近况。”
他刻意顿了顿,加重语气。
“请小姐务必赏光,事关重大,望勿推辞。”
鸿门宴!
赵万金身份特殊,涉及朝廷颜面,必须办成铁案。
司徒雪鸢脑中警铃炸响。
这是要教她在众目睽睽下,逼她的宫。
拒宴?
立刻坐实心虚!
雷震当场就有理由拿人!
绣楼虽有些布置,但面对刑部精锐强攻,凶多吉少!
赴宴?
九死一生,但至少…是公开场合,有旁人,雷震多少要顾忌程序,不会立刻动手。
且人群之中,或许有一线混乱之机!
电光火石间,利弊已清。
她得去,而且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司徒雪鸢抬起眼,迎向雷震的目光。
努力让眼神显得清澈。
带着惊魂未定的柔弱和一丝被官威震慑的小怯意。
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才低声道。
“雷…雷大人言重了。
赵大人横遭不测,府尹大人与大人为安民殚精竭虑,雪鸢…岂敢有辞?
定当…定当准时赴宴。”
声音轻柔,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完美演绎了一个被噩耗和官威吓到的深闺女子。
雷震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似乎想找出更多破绽。
最终只是沉沉一点头。
“很好。”
转身带着衙役大步离去。
门缓缓合拢。
方才的惊惶柔弱荡然无存。
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冰雪般的冷冽。
眼底深处是压抑到极致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袖中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
窗外雨声密集,如同战鼓。
“好一个…请君入瓮。”
她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刺骨。
杀赵万金,设下这宴…雷震和那幕后的人。
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她“千机”钉死在弑杀皇商的耻辱柱上!
……
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小雨润如酥,遥看近似无。
倒真是一场洗去尘埃的美景。
嗒嗒嗒~
马蹄踏过湿润的泥地。
叶怀瑾牵着白马,在一处茶水摊前停下。
“阿姐,雨密了,歇歇脚吧?”
叶怀瑾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斗笠下,白新生微微颔首。
叶怀瑾扶着她下马。
让她在茶摊长条木凳最里侧,雨水不易溅到的地方坐下。
白马在摊子旁一丛沾满雨珠的青草上啃食。
伙计是个中年汉子。
见有客来,连忙用肩上搭着的布巾擦了擦桌面。
“两位客官,喝碗热茶。”
伙计热情地斟满两碗粗茶。
他一边擦着溅到桌上的水渍,一边习惯性地搭话。
“客官打哪儿来啊?”
叶怀瑾端起碗,吹了吹热气。
咧嘴一笑,抢在白新生开口前答道。
“打来处来。”
伙计一愣。
这回答透着点玄乎,倒让他不知怎么接下去。
只干笑了两声。
“客官这话……透着见识。来处是来处,去处是去处,这雨中的路啊,走起来总归是不容易。”
叶怀瑾只是笑着,没再接话。
低头啜饮了一口热茶。
“…听说了吗?城里出大事了!捅破天的那种!”
“啥事?快说说!”
“皇商!督办赵万金赵大人!昨儿夜里…在书房被人给收拾了。”
“嘶——!赵督办?!那可是给宫里办差的财神爷啊!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谁说不是呢!更邪乎的是,听说…跟前些日子那几桩悬案一样!现场留了东西!”
“又…又是那铁打的花?”
“可不是嘛!攥在手里呢!一模一样!刑部的雷阎王都惊动了,亲自督办!”
“哎哟…这…这真是…多事之秋啊……”
“谁说不是呢,赵督办这一死,天都要塌一角,总得有人顶这塌天的罪过吧?唉…”
两个脚夫的声音压得更低,只剩下模糊的唏嘘和恐惧。
叶怀瑾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
皇商遇刺,铁花,刑部雷震……
他下意识地看向白新生。
白新生放在膝上的手,食指指尖极其轻微地在竹杖光上叩击了一下。
这是他们之间表示“听到了,警惕”的暗号。
这桩泼天大案与他们无关,但刑部精锐被惊动。
意味着此地官面上的力量会被极大牵制,同时风声鹤唳,盘查必定森严。
对身份经不起推敲的人来说,绝非好事。
伙计显然也听到了脚夫的议论。
擦桌子的动作慢了下来。
“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咯……唉…”
他不敢多说,只是摇头。
叶怀瑾几口喝完了碗里的茶。
将几枚铜钱放在湿漉漉的桌上。
“掌柜的,茶钱。”
“哎,好,好。”
伙计连忙收起铜钱。
叶怀瑾站起身,对白新生道。
“阿姐,雨小些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