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未停,如烟似雾。
将前方的钎城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守城兵卒数量倍增,盘查仔细。
叶怀瑾勒住缰绳。
心却沉了下去。
他摸了摸怀里。
空空如也。
“阿姐。”
他微微侧头。
尴尬了。
“没文书。”
没有文书?
意料之中的麻烦,只是这麻烦在赵万金案的背景下……
“见机行事。”
一个眼神锐利,颧骨高耸的小队长模样的兵卒拦在前面。
“哪里人?进城作甚?户籍路引。”
声音冷硬,不容置疑。
叶怀瑾笨拙地翻身下马。
搓着手,陪着十二分的小心。
“官…官爷!俺们…俺们是打南边山里来的!老家遭了山洪,村子…村子都没了!”
他声音里适时地带上了哽咽和茫然。
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兵卒。
“实在…实在没路引文书了,大水冲得啥都没了…官爷行行好!”
“逃荒的?”
兵卒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更加狐疑。
“逃荒的能有马?糊弄谁呢!”
他厉声喝道,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旁边的几个兵卒也立刻围拢过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叶怀瑾心里一紧。
脸上却显出更大的惶恐和委屈。
“官爷明鉴!这马…这马是俺们路上捡的!当时它陷在泥坑里,腿伤了,眼看就不行了,俺看着可怜,就…就费了老大力气把它弄出来,想着…想着到了城里,或许能换几个救命钱,给俺阿姐抓药!”
他指向白新生,语气充满了急切。
“官爷您看,俺阿姐眼睛…看不见了!这一路担惊受怕又淋雨,身子骨弱得很,一直咳…俺们真是走投无路了才奔城里来,想着…想着总能找点活计,混口饭吃…”
他眼圈发红,情真意切。
将一个为姐姐忧心,走投无路的弟弟形象演得是入木三分。
兵卒的目光再次投向白新生。
斗笠压得低低的,只露出苍白瘦削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她安静地坐在马背上。
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按着刀柄的手松了些许。
“没有路引,按律不得入城!”
兵卒依旧冷着脸,但语气没那么冲了。
“谁知道你们什么来路?最近城里不太平,出了天大的案子!上头严令,可疑人等一律不得放入!”
“官爷!官爷开恩啊!”
叶怀瑾几乎要跪下。
声音带着哭腔。
“俺们真不是坏人!您看俺阿姐这样,能干啥坏事?俺们…俺们不进内城,就在外城最破落的地方找个屋檐蹲着也行!求官爷给条活路吧!”
一边哀求。
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一个年纪稍大,面相看起来稍显和善些的老兵卒。
那老兵卒似乎动了点恻隐之心。
低声对那小队长道。
“看这后生说得…不像假话。那姑娘瞧着确实病弱。这大雨天的…要不…让他们在外城找个保人?或者…交点入城钱?”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更低。
小队长眉头依旧紧锁。
目光在叶怀瑾脸上和白新生身上来回扫视。
似乎在权衡。
严查可疑人等的命令和眼前这两个看起来确实凄惶无助且看起来没什么油水的逃荒者让他有些拿不定意。
最终,忌惮占了上风。
“不行!没有文书,谁知道是不是歹人假扮的!上头严令…”
他话未说完。
“笃…笃…笃…”
是白新生。
她将竹杖的末端,轻轻点在马鞍一侧的铁脚蹬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斗笠下,她缓缓抬起头。
虽然蒙灰的眼瞳无法聚焦,但那微微扬起的下颌线在雨水中显得格外脆弱又倔强。
她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竹杖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笃笃的敲击声,仿佛敲在人心上。
小队长后面的话噎住了。
他看着那个沉默,病弱,眼盲却透着股韧劲的女子。
再看看旁边急得快哭出来的弟弟。
一丝烦躁和犹豫升上心头。
为这么两个看着就晦气的逃荒的耽误时间。
还惹得同僚侧目,似乎不值当。
万一真是歹人,就凭这姐弟俩的样子。
又能翻起什么浪?
“晦气!”
小队长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
“滚滚滚!别在城里乱晃,要是被巡街的抓住,别怪爷们没提醒你们!”
“谢官爷!谢官爷开恩!”
叶怀瑾如蒙大赦,连连作揖。
赶紧牵起缰绳,通过城门洞。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
……
他们沿着一条稍微宽阔些的主街走了一段。
越往里走,房屋越发破败。
叶怀瑾的目标很明确。
远离主干道,寻找最不起眼,租金最便宜。
最好能有个小院或能藏马的地方。
他留意着街边墙壁上偶尔出现的招租字迹。
“老丈,请问这附近可有便宜的空屋出租?”
叶怀瑾向一个蜷缩在破草席上的老乞丐询问,语气恭敬地递过去一枚铜钱。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扫过铜钱。
又扫过叶怀瑾和他身后的白马。
咧开缺了牙的嘴。
“后生仔,带个病秧子还牵匹马,想找便宜地方?难喽!”
他指了指巷子深处。
“喏,往里走,最破的那几间,找跛脚张问问。
那地方…嘿嘿,便宜是便宜,就是有点热闹。”
他的笑容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叶怀瑾道了谢,牵着马走进更深的巷子。
这里的路更窄。
果然,他看到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
这应该就是跛脚张了。
“这位…张大哥?”
叶怀瑾扬声招呼。
跛脚张回过头,上下打量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尤其在白马和白新生身上停留许久。
“干啥?”声音嘶哑。
“听说您这有空屋出租?俺们姐弟逃荒来的,想寻个落脚地,便宜点就成。”
“就剩西头那间偏房了,不漏风雨,没炕,就一张破板床。”
跛脚张用拐杖指了指院子西侧一间土坯房。
“一个月…一百文,先付钱!
马不能进院,后面有个破棚子。
以前堆柴的,凑合能拴,加五十文!”
“一百五十文?!”
叶怀瑾适时地露出肉痛的表情。
搓着手讨价还价。
“张大哥,您行行好。
俺们实在没几个钱了…一百文成不?
连那棚子一起?
俺保证把马拾掇干净,不惹事!”
他一脸哀求。
跛脚张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行行!一百文!
但丑话说前头,这地方靠近城外乱葬岗和破庙,夜里动静多。
你们自己担待!出了事别找我!
还有,最近城里不太平,刑部的大老爷们到处抓人,没事别瞎晃悠,尤其晚上!”
“是是是,谢谢张大哥!俺们就图个遮风挡雨,绝不惹事!”
叶怀瑾连连作揖。
赶紧从怀里贴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两银子,小心地递给跛脚张。
跛脚张掂量了一下,塞进怀里。
丢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自己收拾去吧!水井在院角,柴火自己劈,没事别烦我!”
说完,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了。
叶怀瑾松了口气,在城里这价格确实便宜得惊人。
检查了一下房子。
“阿姐,地方…很差。”
叶怀瑾回到白新生身边说道。
“能避人耳目即可,还会比破庙差。”
叶怀瑾苦笑。
“先将就吧,至少有个落脚点,马也有地方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