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管家踏入公爵书房几乎同时,另外一边。
名唤奥芙的怪盗在各个楼顶之间穿梭着,紧跟在街道上拼命奔跑的萨拉梅,她知道自己的母亲将要做出的任何一个举动,因为她母亲将要前往的那一所修道院,是奥芙长大的地方。
她望着自己的母亲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在之前的几天里,将其他的画几乎都搜寻了一遍,除了公爵的宅邸防守实在过于严密,她无法探查太多以外,只有那副修道院的画,她没有勇气踏入其中,她大概能猜到将要发生什么,可她没有办法面对。
而现在,她终于拾起了勇气——宏伟的密特拉斯修道院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座以神明为名的修道院,遵从的是国教认可的三位神祇之一的光明女神密特拉。
由于光明女神陨落已久,这座修道院是盖乌斯堡中鲜有人问津的场所,但其中的修女们大多善良而虔诚,常常会收留远道而来无处落脚的旅人。
而她的母亲萨拉梅,大概就属于这一类人。
此时,之前的雷云尽散,天空渐显暮色,修道院的石墙与玻璃彩窗在夕阳浅红色光芒映照下,显得宁静而又神秘;尖顶的塔楼如同石林一般直冲云霄,后方的钟楼适时的回荡起厚重而又悠远的钟声。
在奥芙的回忆里,自自己记事起,童年就在这座修道院之中度过,这样的钟声,她早已听过了无数遍,这钟声可能是起床的闹钟、可能是开饭的信号、可能是集合的命令,唯独这次,她从那钟声里听出了沉痛与悲凉。
回过神来,就在萨拉梅进入修道院不久后,一群身着黑袍、佩戴鸢尾家徽的人出现在了修道院的大门口,向修道院内的修女们施压,要她们立刻交出萨拉梅。
奥芙轻车熟路从一处围栏的缺口钻入了修道院内——这是她小时候到处乱跑时发现的。
进入修道院的大厅,天花板上、四周的立柱上满是描绘千年前神战的浮雕与彩绘,而大厅的尽头立着一尊执剑做呐喊姿态的女神像。
那尊神像描绘了光明女神在神战中为了保护身后的百姓,被敌人杀死时的模样。
躲藏在一处立柱的阴影之中的奥芙记得,小时候,在与比她大几岁的小修女玩捉迷藏时,曾躲在这神像后,躲了整整一个弥撒的时间,最后居然在那里睡着了,害得修女们一通好找,后来除了被管事的修女痛骂了一顿以外,好像也没有别的惩罚了。
而大厅另一边的萨拉梅温和地注视了这尊神像一会儿,接着转过身,向这修道院深处而去。
穿越长长的、曲折的走廊,萨拉梅在一个不起眼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奥芙知道,那是一位老神父的房间,据说这位神父曾经位居红衣主教的高位,后来不知是得罪了教皇,抑或是触怒了神明,被送来这个供奉已死神明的教堂里看门,修女们心善,便让这个可怜的老头子做些抄写经典的工作。
而自己母亲的那封信,就是这位老神父交予自己的。
也不知是年事已高还是怎样,神父在交托信件后不久,就回归了女神的神国。
而在那之后,知道自己身世的奥芙,就踏上了找寻真相的道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不出几分钟,萨拉梅便从老神父的房间中出来,脸上挂着无喜无悲的表情,一位修女找上了萨拉梅,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这位红发的母亲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轻叹了一声,然后提出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请求。
修道院昏暗的房间里,红发的母亲平复好自己的呼吸,缓缓走到熟睡的、年幼的奥芙身边,她轻轻地抚摸着女孩那一头如她一般秀丽的红发。
这便是最后一次了么,很快,她便将与这个世界、与她最爱的孩子、与那个不知是否还爱她的男人告别,在这方小小房间中,时间仿若静止,不敢轻易流动。
“抱歉了,我最亲爱的女儿,没能看到你长大,但至少请好好的、健康的、幸运的活下去吧。”
她的掌心泛起点点璀璨的白色光芒,那光芒一经离体,便飞向了在床上熟睡的小小女孩。“这是那场灾难中,坏心眼的神明给予我的、微不足道的力量。现在,我的路将要走到尽头,愿这微不足道的力量可以成为你前行的助力……”
在一旁偷偷观察一切的奥芙知道她的母亲正在做什么——奥芙并不是自己与神明交易而成为神降者的,她的力量来自于她的母亲,萨拉梅在知道自己生命将近的时刻,将自己的力量让渡给了她的女儿。
众神从不在意世人互相让渡力量,祂们只在意这样的过程是否能让祂收割足量的灵魂。
其实自凡人与众神缔结契约的那一刻起,悲剧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交易遵从所谓的等价交换,凡人提供灵魂,神明提供力量,二者各取所需;可是神明的力量几乎无穷无尽,凡人对于力量的渴求也几乎无穷无尽,而凡人渺小的灵魂又能有几何呢?
这次,神明又一次得偿所愿。
萨拉梅成功了,以自己一半的灵魂为代价,这样的成功是必然的,毕竟她的能力可是“幸运“呢。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是刚才的那一位修女,而萨拉梅知道,属于自己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在最后一次注视熟睡之中的女儿后,她缓缓地走出房间,虚弱、庄严而肃穆,一如将要受难的女神,修女闭上眼睛,为眼前这位母亲祈求神明的宽恕,随后转身,将她引向那命运终结之地。
黑袍的刽子手们将红发的母亲带至一处僻静的小巷,干净利落的让她倒在了血泊之中。在黑袍的刽子手们离开之后,在这位母亲的弥留之际,她似乎看到,有一名红发的少女,从街角出现,哭着向自己奔来……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眼角滑落泪滴,就如她消逝的生命般,滴落在那殷红的血泊之中消失不见。
这并不是这位母亲临终以前的幻觉,奥芙在待那群刽子手走远以后,立刻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却没能赶上见自己的母亲最后一面。
这一次,她的好运气没能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