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板上的心电图平稳地起伏着。
不同的面板把她围了起来，分别监测着她的心电波，脑电波，血压，血氧等有无异常情况。她靠在诊疗椅上，缓缓睁开双眼。
面板在同一时刻关闭消失。佐伊轻轻松了一口气，从诊疗椅上坐起来。她伸手摸向后颈，在触及颈后金属时又僵了一下，缓缓收回了手。
门铃不耐烦地连续响了两声。佐伊意识到自己出神了，耽误了下一个人的时间，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出门外。
这里是不夜城中心医院的芯片诊疗室。外面排了长长的队伍，大家都是来更换芯片的。佐伊没有其他人初换完芯片的轻盈感，反倒感觉身体更加沉重了，腿脚都因为心理作用不大利落，像才长出来似的。她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然后打开操作面板播放诊疗前没听完的歌曲。
“在和谁相比都无聊不堪的夏季。”
有个温柔的女声唱。
…倒也不是不可以操作面板直连芯片播放，只是固体作为传播介质能更好的还原音乐本身的好音质。她听的是音乐，不是电波。佐伊已经习惯了有人看她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时的诧异表情，这是她忘记带MP3和有线耳机了，不然她也不想用蓝牙耳机。
不过现代的电音歌曲都是些烂到难以入耳的口水歌，也用不着什么好音质吧。她讽刺地想。人类审美能退化到这个地步也是够让人匪夷所思的。
穿过喧闹的走廊，不时会迎面遇到一些AI医生。佐伊时常想外科AI医生给人做手术时如果程序出错了会不会把手术刀落那人肚子里。
她有点想笑，走出医院。
下午还得上课。学校只批了她半天假更换芯片。想到这儿她的笑容又没了。回家换了制服，又胡乱吃了点午饭，她只感觉愈发烦躁。可能是还得和那群蠢货共度一个下午的原因吧，毕竟愚蠢貌似是会传染的。
在资本主宰的当今，公平正义的社会治安好像一个笑话。佐伊走过一群正在互殴的小混混旁边，又看见这一片地区老是偷偷贩毒那飞机头的家伙又开始招揽他一帮食客，心里真想把这个恶心的社会炸了。
下午一点五十分，佐伊走进教室。
“嘿！等等我呀！”
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佐伊下意识回了头，就看见那女孩招着手从她身边跑过。
被叫的是佐伊的同班同学，名字叫贝尔斯，长得很帅气，不过是个女孩子。这家伙是个交际花，全球最大的芯片公司圣令公司的大小姐。这种人身边自然不缺人巴结。佐伊在心里鄙夷地笑了，转头继续向最后一排墙角自己的位置走去。
刚刚说话的女孩好像发现了佐伊的小动作，不满地朝贝尔斯嘟囔了一句：“奇怪的家伙。”然后挽上她的手。
“谁？”贝尔斯随便地问了一句，被挽住的手僵了一下，好像有些不习惯。
“还用说嘛，当然是那个谁啊。”她朝佐伊的方向扬扬下巴。“她刚刚特别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她妈嫁了财阀就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是不是。”
另一个女孩接过话头：“就是啊，而且她还带个美瞳，想勾引谁。”
贝尔斯向佐伊看走。女孩低着头在看操作面板，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白色的耳机线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从胸口绕下，消失在制服外套的口袋里。和这个年龄女孩们该有的反叛穿搭不同，她规规矩矩地穿着制服，就连扣子也一粒一粒扣好，显得与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
“还天天带着那种老古董耳机，真是土——”
“我说你啊，”
贝尔斯被她们吵得有点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适可而止吧，少管点闲事。”
那女孩眉飞色舞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
僵住的笑容渐渐转变为尴尬，另一个女孩为她打圆场：“怎么啦贝尔斯……心情不好吗？”
“还好。”贝尔斯无奈地叹了口气，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晚上吃什么？”
“我想吃那家的新品！”那女孩也心领神会，立刻换上了明媚的笑容。
“我嘛…还是老样子好了…”
佐伊抬起眸子摘下一边的耳机，有些困惑地看着为她说话的女孩子。赛恩斯——佐伊上的天才和有钱人才能上得起的学校——的名人居然为她一个被排挤到边缘的小透明说话，真是大白天见到鬼了。哦对，这孩子貌似很喜欢摇滚乐，之前自我介绍时非常理所当然地大声说出来时把同学们都吓了一跳。其实佐伊本人也很喜欢摇滚乐，只不过当代的摇滚乐实在糟透了，市面上的古董音源又太少，她只能找到寥寥几首。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乐队或个人演奏出的音乐了。音乐已经，没落了。
其实没落的不仅是音乐。所有艺术基本上现在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界上——程序代码。抽象的艺术被数据化，人们对艺术的理解逐渐变成了一串代码……
再这么下去毁灭的就是人类了吧。佐伊看见AI教师在芯片中传输了“Class begin”的信号，带上了情景实况眼镜，进入了课堂情景。
……漂亮。
编程又挂了。
还有解码。
佐伊在心中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什么时候这个该死的教育局可以因材施教…她就是个破文科脑子，真不明白让她学这些学不懂的数字字母干什么。看了一下全科排名，凭着一门快要被取缔的主科国文，和偏文的地理，她堪堪挤出倒数后十。要不是硬啃下来的化学这次发挥还行，她又要理三门全挂了。这种教育方式到底有什么用啊，她有点想砸操作面板。
贝尔斯比她高两分，在她前面一名。和她正相反，这家伙理三门都不错，反倒是国文的分异常低，看样子最后的理论报告只拿了30分。佐伊关了排名界面，闭上了眼睛。
搞笑，哪来的美瞳。
三个月定期复查一次，睡前要滴特制的药水护理。如果看不见了要打开设置面板重新连接芯片，如果换芯片了也要重新连接。刚换芯片的一周会不稳定，偶尔断连属于正常现象，闭眼一分钟就好了。
医生是这么说的。她的左眼永远消失在了13岁那年，一场事故。这义眼做得很不错，除了和她另一只眼睛颜色不大一样之外没什么可以挑剔的点。她以前可没钱定制一个专属的义体。
她又睁开眼。AI老师已经讲到下一题了，有个男生在回答问题。她不由得暗暗庆幸这该死的芯片互联课堂模拟技术不会把内心所想公开在打家面前，否则她估计早就要被当作危险分子关进少管所了。
佐伊听着老师的机械音昏昏沉沉，没有因为自己的黑色笑话笑出来。于是又闭上眼睛。
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今后也将一成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