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学校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佐伊因为解码成绩太差被留下来补习到八点，她觉得这群AI真是疯子，她连晚饭都没吃！佐伊不由得叹了口气，她视觉不怎么敏锐，听觉对她来说也是视觉器官的一部分，而且确实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所以她没有带耳机。
这里是不夜城。就算是夜晚灯光也晃得这里宛如白昼。佐伊转过街角，从夜店的五彩缤纷的灯光旁走过，突然看到前面胡乱穿着本校校服的几个混混消失在了前方的小巷子里。她的步伐顿了一下，思考要不要绕个路。不过天色实在有些晚了，而且反正他们和她也没有什么交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喂，那边的小姐。”
啊，真是的，为什么她总是能摊上别人的见面打招呼啊。她不禁加快了步伐，下一秒却被按住了肩膀。
叫……我的？
佐伊回过头去，下意识抬手打开了身后人按住她肩膀的手。
“你耳朵没事吧？”
来者是个黄毛，用很关心她的语气说道。他笑眯眯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看上去同样很不好惹的男生。他们和为首的那个人不一样，对她的忽视很是不满。
赛恩斯高中是所贵族高中，里面的学生不是有才能就是有权有势。佐伊可以在学校被孤立被讨厌，但是她无法——也懒得——反抗，更别提招惹这种花花公子了，她惹不起。
“有什么事吗？”她嫌恶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回归于面无表情。一边盘算着怎么办一边忍住胃里的恶心。
黄毛露出一抹轻浮的笑，懒洋洋地问道：“有没有兴趣一起玩呀？”
啊…倒霉死了。佐伊觉得更恶心了，回答说：“我没太有时间，你可以让一下吗？”
“诶——这么绝情啊——”黄毛拉长了腔调，似笑非笑。他身后的几个人走到了她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别这么冷漠嘛，你开个价吧？”
“开什么价，我听不懂。”佐伊深吸了一口气遏抑住怒火。他们已经观察自己很久了吧，不然也不会没脑子到来随便欺负同为赛恩斯学生一员的她。
“别装傻了，你妈妈一定教过你吧。”黄毛旁边的另一个男生搭上了黄毛的肩，调笑着对佐伊说道。
赛恩斯人尽皆知的事。佐伊没想隐瞒但是也不想听见的事，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以调戏的口吻说出来。佐伊攥紧了拳头，她恶心得说不出一句话，拼命用理智按住燃烧的怒火。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得赶快脱身才行……得赶快脱身……
黄毛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诶，异瞳耶，是美瞳吗？还挺好——”
“别碰我！”
佐伊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接着一声清脆的耳光突兀地响起，五个手指的红印迅速从那个黄毛的左脸上肿起，佐伊压根没打算轻轻扇他。
那些黢黑的、巨大的、名为回忆的黑影散发出让人想要呕吐的气味，伸出黑色的手臂，仿佛要把她吞没。
在经过那男生三秒钟的错愕和全街区的寂静后，黄毛还保持刚刚被扇耳光时的头的倾斜角度，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
“看来我们没有商谈的必要了呢。”
突然火辣辣的痛感落在她左眼上。那个黄毛一拳捣在了她的左眼。
刹那间她失去了一半的视野，强烈的痛感与惯性让她捂住了左眼，不受控制地跌坐在了地上。
仅剩的一半的视野看见周围路过的人物事不关己地加快步伐离开，不夜城灯火朦胧，她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天。
仿佛连地上冰冷的温度都是一样的，仿佛按着她的手也是同一双，她明明这么大声地在哭喊在求救。
可是没有一个人来。
一个人都没有。
红色黄色蓝色紫色的灯影在她眼中重叠又分离。是眼泪漫出了眼眶。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不知是哪个人揪住了她的头发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紧接着拳头和踢打落到了她身上。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闭上了眼睛。
这次也是这样呢。
如果能就这么消失，其实倒也不错。
“好STOPSTOP！”那个黄毛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蹲了下来，揪住她的长发。“那么我们去巷子里好好谈一谈吧，我可是关注你好久了呢，现在可以答应我了吗？”
剩下几个小混混在搜她的包，所幸他们对耳机这种破乱物什不感兴趣，把她的包倒了又倒，发现找不出什么东西便把她的包一扔。黄毛捏住她的脖子推进巷口，然后把手伸向她的第一粒扣子。
收束时间线一般，曾经搭上她一只眼睛和那个人的后半生才解决的事件在四年后被重新复刻。
这次的代价又是什么呢。佐伊恍惚地想，好像连反抗都忘记了。
去死。
“恨不得你去死”，这种恶毒的想法在此时被无限放大，像毒瘤一样无法控制地把脑子中的空间侵占干净，膨胀得没有一丝罅隙来存放曾经稍纵即逝的想要活下去的瞬间。
恨不得你去死，就像此时此刻我也希望自己去死一样。
越来越多滚烫的液体从眼角滴落进头发里，缭乱的灯火光和聒噪的夜店音乐声填满了她的感官，她几乎要溶于这样的夜色中。
之后就去死吧。
掰断芯片然后去死吧。
她摸向自己的后颈，金属的卡槽冰凉，她一狠心指甲抠进槽内。
“操！”
突然黄毛吃痛地捂住了后脑，佐伊睁开右眼，看到一个护目镜应声坠地。
是……谁？
黄毛又骂了句脏话回头看去，随后一个拳头便揍上了他的脸颊，佐伊好像看见了他牙齿从口中脱落，不知飞向了哪去。黄毛自己也被揍翻在地。
贝…贝尔斯？
贝尔斯没有看她，紧接着在黄毛的肚子上补了一脚，极狠极重。佐伊估计她装了义体，能最大限度发挥人体力量的那种，不然怎么可能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不愧是有钱人，义体这种才发明出来的高科技一般人奋斗一辈子也买不来一个，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就已经装上了，还操作得这么熟练。
贝尔斯顺手拾起了护目镜，又朝另一个人砸过去正中了他的眼睛，以快到让人匪夷所思的速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一只手握成拳直捣了那人的胃，然后趁他惯性下意识胸部突出时上勾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最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向第三个人踹去。
…正中目标。
贝尔斯三下五除二地摆平了剩下一个混混还很认真地把这四个货码成了一摞。最后她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一脸莫名的自豪：“搞定。”
佐伊努力站了起来，脚腕好像扭了，她痛苦地皱了皱眉。贝尔斯朝她露出了很牛逼很灿烂的笑容，伸手想扶起她，一副英雄救美的样子：“你没事吧？”
拜托，她真的不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么……“我没事。”佐伊回答道，内心有点想吐槽但介于她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于是拼命忍住了。
她低下了头。现在自己属实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都脏兮兮的，左眼附近还肿胀得像个没熟的桃子。实在太丢人了，她把头低了又低，试图用头发遮住面颊。
“你眼怎么了？”贝尔斯凑近了点，看见佐伊那只红色的义眼没有任何神采，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她当机立断打开操作面板。“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这只眼睛本来就是义眼，现在只是和芯片断联了而已。”佐伊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语气居然很平静。“谢谢你，贝尔斯同学。已经很晚了，快回家吧。”
“亏你能这么淡定啊……不报警吗？”
“不用。”就算报警也没用吧，除非花上比那群混子要多的钱来上下打点。她不想问她妈要钱。
佐伊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她只是叹了口气。
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大小姐啊。
“那我送你回家吧。”贝尔斯很理所当然地说道，甚至很自然地伸出手打算扶她。
“真的不用了，贝尔斯同学。我已经欠你很大一个人情了，我让我妈妈来接我吧，谢谢你的好意。”佐伊已然没什么表情，摆手拒绝了她。还是减少与人的交集吧。她打开操作面板，开始寻找她妈的电话号码。
“你家住在这附近吗？”贝尔斯丝毫没有被拒绝了的尴尬——佐伊也不知道她咋做到的——换了个话题来缓和现在的氛围。其实她平常比这还不正经的，可佐伊气压低得她觉得开太多玩笑实在不合适。
“是的，但我妈住得远，今天我去她家住。”佐伊扒拉着联系人。
“你一个人住？”
“是的。”
“厉害，我也是。”
“是吗。”贝尔斯这话怎么这么像在变相夸她自个儿…
忙音嘟嘟得响，她妈好像在忙，始终都没有接通。佐伊挂断了电话，打算一会儿再打一遍。啊，真是的，干嘛偏偏在这种时候……她尴尬得都快用脚尖抠出三室一厅了。
“嗯。我其实是出来散心的。下次别一个人走夜路了，怪吓人的。”贝尔斯向身后指指她的滑板，顺便回头看向那几个被她打晕的人。
……不见了。
贝尔斯扯了下眉头，轻轻啧了一声。
麻烦。
“好的，谢谢你。对了，今天的事……”
“我不会说出去的。”贝尔斯在佐伊说话说到一半时就接了过去，她舒了舒眉，随即接着说道：“没人接吗？”
“没有，她大概在忙……”
“你爸呢？”
“死了。在八年前的那场疫情中。现在我妈的丈夫我叫叔。”佐伊面无表情地回答，已感觉不到什么感情波动，好像诉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一样。
贝尔斯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只能嗫嚅出一句“不好意思”。
“没事，他死的时候我还小。”佐伊摆了摆手。
八年前的芯片病毒感染让芯片刚被普及的那个时代的人死了七成，所幸孩子们因为没有装芯片活了下来。就是在这样状况下，贝尔斯的父亲领导一批科研人员发明出了抵抗病毒的芯片，并力排众难地把这款芯片推广到了甚至海外。这就是圣令公司的起家。
他是不夜城的传说。甚至凌驾于政府的存在。
而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女儿。
佐伊晃神了一秒钟。她没见过父亲几面，这么想自己以前确实挺可悲，只不过现在更甚。
她又打了一遍电话，还是没接通。其实佐伊也习惯了她妈妈近乎不管不顾的放养教育。“算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谢谢你啊。”
刚说完走一步她就觉得伤处火辣辣的痛，佐伊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摔贝尔斯身上。
“看，不行吧，还得我送你。”贝尔斯扶住她的手臂，好像因为她对“自己回去”这件事的坚持很困扰，叹了口气：“你要不要去联系一下你的医生？”
“我没有固定的数字医生，除非去医院挂号。”
“请一个呗。”
“很贵。”
“你又不缺钱”五个字不知为何被噎在了贝尔斯的喉咙口，她表情看起来很复杂，不过只一瞬便又换上了老大哥般牛逼的笑容。“我叫我的医生过来，同学嘛互帮互助应该的，不收你钱喽。”
“不用了，真的。我在家里休息两天就好了。”佐伊坚持着说，让贝尔斯送她回家已经又欠她一个大人情了。她和贝尔斯又不熟……而且她也不喜欢欠人人情。
反正不管贝尔斯怎么对她好，她也不过是对谁都这样习惯了。忘记是哪部电影说过，不是“有钱且善良”，而是“因为有钱所以善良”。
反正她这样的交际花，又不缺佐伊这一个朋友。
佐伊的头脑昏昏沉沉，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贝尔斯救了她她对这个人还是比较有好感的。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能跟别人扯上太多关系……现在的自己还是太感性了，这不行。佐伊借口“太累”闭上了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到家道完谢，她便客客气气地将贝尔斯请了出去，“嘭”得关上了门。
……
被救了。
虽然人家估计也只是因为同班同学的交情而已。
佐伊打开设置面板重联义眼，发现这次需要重启，于是她又拖着伤残的一条腿去洗了澡，最后躺在床上。
明天请个假吧，这种小伤养一两天应该就好了。想起明天不用去学校，佐伊的心情不禁轻松多了，整个学校的人都跟笨蛋似的，她才懒得在笨蛋团里合群。
贝尔斯的话……姑且，不算是笨蛋吧。毕竟她救了她。
佐伊摇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子。该怎么还这个人情呢，她看了看自己攒的钱和母亲打来的生活费，送礼物吗？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又不缺什么。佐伊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咬咬牙，决定请贝尔斯吃顿饭。
请完这顿饭，两个人就不要再扯上任何关系。
佐伊这么想着，再次闭上了眼睛。
从此她还是一个人，这么活下去。
她一个人就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