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马陈默,父母是在我小学三年级暑假最后一天宣布他们的“长期旅行计划”的。餐桌上摊着几张花花绿绿的旅行社宣传单,印着玻利维亚的天空之镜、挪威的峡湾,还有撒哈拉的星空,色彩浓烈得刺眼。
“默默,”妈妈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划过一张沙漠驼队的照片,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周末去哪家新开的咖啡馆,“世界这么大,爸爸妈妈想去看看。你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对吧?”爸爸在一旁嘿嘿笑着点头,忙着往巨大的登山包里塞折叠帐篷和一本皱巴巴的《孤独星球》,仿佛那不是远行,只是下楼买个菜。
没有太多解释,也没有问我的意见。他们像交接一件寄存行李,把备用钥匙、一张定期会打来生活费的银行卡和几本《青少年独立生活指南》放在桌上。第二天清晨,我揉着眼睛站在阳台上,看着出租车载着他们和鼓鼓囊囊的行李消失在街角,尾灯闪烁几下,像一声无声的告别。那年我九岁,一个还在玩警察抓小偷的年纪,居然感到了一种无奈的惆怅感。
空荡荡的房子瞬间变得巨大而陌生。冰箱的嗡鸣、水管偶尔的滴答声,都成了寂静的放大镜。最初的慌乱很快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没人催促写作业,没人规定睡觉时间,连空气都自由得有些稀薄。慢慢的我学会了为自己做饭,因为是住校,习惯了放学后独自穿过喧闹的街道回到安静的巢穴。
孤独像空气,习惯了,竟也能咂摸出点自由的味道,甚至能从中取乐——深夜看恐怖片不用捂耳朵,周末赖床到日上三竿也没人管。书架成了最忠实的伙伴,村上春树笔下的奇幻世界,加缪的荒诞哲学,太宰治的沉郁自白……在那些无人打扰的夜晚和周末,书本是填满空虚的粮食,也构筑了我内心坚固而疏离的堡垒。
身体是唯一的资本,我开始规律地跑步、做简单的力量训练,让汗水冲刷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健康,是独居者对自己最朴素的承诺,嗯,我真是勤奋啊。
决定一个人去南京,是在某个连水龙头滴水声都格外清晰的周日午后。刚从学校回来,偌大的房子像个精致的空壳。我蜷在沙发里重刷《在轮下》,黑塞笔下少年被规则碾碎的压抑感,竟和窗外铅灰色雨幕出奇地合拍,有种不想雨停的感觉,指尖划过书页边缘细小的卷边,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撞进脑子,三月末了,南京的樱花,该开了吧?
或许受父母的影响,我的行动快得像设定程序,从学校直接请假,虽然我刚升上高中甚至还没有在学校待上几天,不过无所谓了,告知父母,他们也是嘿嘿笑的给我请了个假,车票、酒店、几本塞进背包的书——《局外人》《挪威的森林》,还有那本快被翻烂的《人间失格》。站台喧嚣得像一锅沸水,我背着鼓囊的书包挤进车厢,耳机里Nujabes的《Luv(sic) pt4》爵士嘿哈的鼓点,略带哲思的歌声,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城市、田野、模糊的河流……一种抽离的平静感包裹上来。
很好,这就是我要的——纯粹的、只属于我自己的放逐。
玄武湖的樱花开得璀璨。粉白的花瓣被风卷着扑簌簌往下砸,真像下雪。挑了张落满花瓣的长椅坐下,石面的凉意透过运动裤渗进来。翻开《人间失格》,叶藏那阴郁粘稠的自白,和眼前这盛大喧嚣的生命力撞在一起,竟有种扭曲的和谐。
啧,太宰治要是坐在这儿写书,估计能少跳两次海。我内心默默吐槽。
书刚翻两页,一阵清风卷着樱花吹来我的脸上。我狼狈地抹开脸上的花瓣,视线聚焦时,一个身影正晃过眼前。
米白色的宽松卫衣,适合运动的长裤,踩着一双看起来能徒步走到西藏的帆布鞋,扎着高马尾,戴着头戴式耳机,姣好的面容却带着一丝英气。她双手插兜,肩膀随着某种隐秘的节奏轻微耸动,步子迈得很大,带着种“全世界都是我家后院”的自在。
我带着奇异的目光默默看着她,这时,她的耳机脱线了,风恰好又送来手机里漏出的旋律。不是炸街的鼓点,是丝滑的爵士钢琴混着轻快得能让人脚尖自动打拍子的节奏,一个慵懒的男声在节奏缝隙里游刃有余地滑行。
I feel free when the world doesn't owe it to me。随短暂模糊的歌词像羽毛扫过耳膜。
她停下脚步略带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准备翻书的我,插上了刚刚因为迈大步子脱线的耳机,继续带着微微的笑意继续向前。
我的手指停在书页上。这调子,这不是Luv(sic) pt3吗!我惊讶的感觉到一种隐秘的共鸣在胸腔里轻轻撞了一下。我靠,这都能碰上同好?我下意识想低头把自己埋回叶藏的阴郁里,可那旋律带着回味,使得我忍不住又抬眼望去她离开的步道。那抹米白色已经转过樱花大道的弯角,消失在人流里,只有风卷起的花瓣还在原地打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