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我随着导航地钻进五台山体育馆地下那个巨大的书巢——先锋书店。十字架标志和顶天立地的书墙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旧纸墨香。在文学区逡巡,手指滑过一排排书脊,犹豫着今天临幸哪本名著。旁边书桌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一个黑色的硬壳笔记本躺在地上。捡起来,厚实,边角磨白,奇怪的是笔记本的标志是我的学校的标志,可是我学校是在深市,扉页上一个粗犷的涂鸦头像,翻开,里面是工整到近乎刻板的英文歌词抄写,旁边点缀着歪歪扭扭的涂鸦——麦克风、爆炸音符、张牙舞爪的小人。Luv(sic)系列,从pt1到pt6,一首不落。一张印着“半拍爵士”的会员卡从本子里滑落。
啧,这字写得跟印刷体似的,人画的东西倒是挺分裂的。我心里嘀咕着,却鬼使神差地没把它交给服务台。攥着它,在阅读区的长椅坐下,把黑色的本子摊开,像设下一个沉默的捕兽夹。也摊开我刚从书架上拿着的渡边淳一的《失乐园》。
我的目光却看着摊开的黑色笔记本。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周围的动静,却不知不觉的看着歌词带上耳机哼唱了起来,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身边。
抬头,米白卫衣,运动裤,帆布鞋。她鼻尖冒汗,柳眉微皱,目光焦灼地扫射桌面与地面。
“咳…”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我默默取下耳机也停止了哼唱。
她猛地转头,看到我身旁的本子,眼睛瞬间点亮,随即浮起一丝警惕。
“我的?”声音清脆得像玻璃珠落地,却略显空灵。
“嗯,”我递过去,“掉桌面下了。”
“我去!吓死我了!”她一把夺过,紧紧抱在胸前,长长吁气,笑容瞬间在脸上舒展开来,眼睛弯成月牙。
“太谢谢了啦,我以为不见了呢”,她翻动本子,笔记本最后的书签掉了下来,我定睛一看,这好像就是我学校的标志,我以不易察觉的目光看着她,搞什么,买彩票啊,居然是一个学校的。
她还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发出询问的眼神,我将摊开的书关上。
“你是深中的吗?”我问到
她柳眉一抬,将笔记本合上,看着我手机播放的歌曲。
“是啊,虽然我现在处于自己休学的状态,你也是同校嘛,缘分啊!我叫林温言,高二,你呢?”
“马陈默,高一。”
“哦——小学弟啊!”她拖长调子,笑得不怀好意,指尖灵活地转动那张“半拍爵士”的卡,“走!既然遇见了,为了表达我沉重的谢意,学姐请你喝东西,他们老板品味绝了!别拒绝喔。”
嗯,先不论学弟怎么了,属实是有些火热了,我将拿来的书放回书架,就鬼使神差的跟着她走着。
“你也听Nujabes的歌?”她微微回头,将些许碎刘海拨向一边。
或许刚才看见我的播放器和我莫名其妙的哼唱吧。
“嗯。”总感觉耳朵尖有些烧烧的。
“半拍爵士”藏在钱塘路的青砖墙里。推门,烘培的咖啡香混着旧木头和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天花板上吊着几盏暖黄色的复古吊灯,投下柔和的光,最里面有个小小的舞台,上面安静地立着架子鼓和一把贝斯,像沉默的守望者。
Nujabes那首经典的《Aruarian Dance》正像温润的水,缓缓流淌在安静的空气里,钢琴和吉他交织出的旋律抚慰着神经。
林温言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树,枝干在傍晚的光线里投下斑驳的影子。“老规矩?”扎着小辫子的老板慢悠悠擦着咖啡杯问。“嗯,冰拿铁,多加一个shot!”她转头问我,她的眼睛如耀光:“你呢?小学弟?”
“美式就好,谢谢。”我在她对面的皮沙发坐下,沙发很软,陷进去一点,皮革的味道混合着咖啡香,让人放松,她将笔记本放在桌上摊开暖黄的灯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刚才在书店里的那股咋咋呼呼劲儿收了起来,透出点平时少见的安静气息,定睛一看她的长相是如此的标致,她拿出支铅笔,在Luv(sic) pt2的一页歌词上轻轻点着,像是在跟着心里的节奏打拍子。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落在那几行她正在琢磨的英文歌词上。
“其实我是最近才喜欢听Nujabes的歌,挺多时间我都待着这里听听歌抄抄歌词。”或许是我有些沉默,她停止对笔记本的关注,对我搭话。
“学业什么的不用管吗?”
“嗯~我比较喜欢在自己该休息的时候休息,在想前进的时候再前进,别说我啦,你呢陈默?你不是和我一样在该在学校的日子,在南京的梧桐树旁喝咖啡吗?”她俏皮的转动手指,点了点咖啡杯。
“可能是讨厌学校所以把学校轰了然后跑了出来吧。”我喝了一口美式,面无表情的说,哇,装什么逼啊还美式,苦死我了。
她怔了一笑哈哈大笑。
“还轰学校呢,今天早些时候你是不是在玄武湖那看书呢?”
“是啊。”
“你讲话好冷漠啊。”
“我是不擅长应对你这样的,嗯-人种。”
咖啡厅里那首舒缓的《Aruarian Dance》刚好播完,短暂的空白后,一段新的、熟悉到骨子里的前奏流淌出来。
开头是带着温暖沙沙质感的黑胶底噪,接着是清澈如水的钢琴分解和弦,叮叮咚咚,像雨滴敲在心上。然后是那个慵懒又带着点哲思味道的男声,轻轻地开腔:
“The beat goes on like a metronome, steady flow…” Luv(sic) pt1。
我和林温言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卡住了。我们对视了一眼,不需要任何语言,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和欣喜,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是这这首最本源,也最像一颗种子,埋下了整个系列的根,她或许就是在这家店开始听这系列的歌吧。
“这是哪一首来着?”她手指卷着飘落在脸旁的碎发,好吧,我以为共鸣上了呢。
“是Luv(sic) pt1。”我轻声的说出。
林温言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没说话,只是跟着那轻快的鼓点和流畅的钢琴旋律,用随身带着的笔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节奏,身体也微微晃动着,沉浸在音乐里。我也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手指在膝盖上无声地敲击着相同的拍子。
窗外,南京城华灯初上,梧桐树的巨大影子在微暗的天光里摇曳。
咖啡的香气,旧皮革的味道,还有这流淌的音乐,把我们包围在一个小小的、只属于此刻的世界里。不需要再说什么,所有的共鸣都在那熟悉的节拍里了。
她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睛里带着纯粹的笑意,嗯,这家伙说不知道肯定是在逗我玩的。她又低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嘴里跟着旋律无声地哼唱。时间在这间小小的咖啡屋里,仿佛被音乐拉长了,窗外开始飘落雨滴。
“你在南京待了很久了吗?”我看着她开口道。
“大概三个月了吧,我觉得挺舒服的。”她说完将剩下的冰拿铁一口喝尽,随后看向窗外飘落的雨点,和躲雨的行人。
“不去上学了吗?”
“明天去!直接去你班找你”她咧嘴一笑。
“我的确明天就得回去了。”我拿起背包,看着剩余发车时间不到三小时的高铁。
她略显落寞的看了看我,耸了耸肩,她拿起笔在笔记本的一页纸上写上了“一路顺风”撕了下来,合着那张会员卡递给了我。虽然不知那张会员卡是何用意,可能是纪念?她继续看向窗外,南京的暮色温柔的降临。
“在学校遇见记得给我打招呼喔~”她不回头带着笑意的说着。
“我努努力。”我走出“半拍爵士”,向着更广阔的街道走去,回头看去,窗边的林温言,戴着耳机,默默的看着窗外,不知思索着什么。
我也默默的感受到,环绕成长的孤独,却感到了从所未有的温热,陌生而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