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听着耳边可能不太舒缓的音乐,再看看眼前开阔的湖面和远山,不自觉的思索。
草东没有派对那撕裂般的鼓点和嘶吼就已经砸进了湖面的宁静里。嘶吼着生活的无意义,又仿佛在对抗这种无意义,贝斯线像心跳过速,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我捏着那根冰冷的金属鱼竿,感觉自己和这湖里是是否可能存在的鱼一样迷茫。
调研鱼情?哈哈,亏她想得出来。阳光斜斜地打在粼粼的波光上,晃得我眼晕,远处芦苇丛沙沙摇曳,这本该是适合发呆的静谧夕阳,此刻却被电吉他的失真粗暴地填满了。
“喂,陈默学弟,发什么呆呀?”林温言清脆的声音穿透摇滚乐的缝隙,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她甚至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远处湖面上那小小的、随着水波微微起伏的浮漂,“挂饵,然后甩竿!钓鱼的精髓在于放空,明白不?让脑子里的事情沉到水底里去之!”
放空?是嘛,放空。在草东的《山海》最高潮部分放空?那我真的可以向大海走去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团鱼饵,再看看旁边这位学姐,她单脚踩在折叠凳的横杠上,身体随着鼓点有节奏地轻轻晃动着,马尾辫在阳光下跳跃,发丝在夕阳下几乎要甩出金色的光晕。
整个人像一棵扎根在音乐里的向日葵,生机勃勃甚至感觉过于嚣张,不过,她好像一直是这种感觉。
她倒好像是真的在“放空”——放空的倒像把鱼竿当成摇滚演唱会的应援棒了。
我学着她的模样,笨拙地把那团可疑的物体挂上鱼钩,模仿她刚才的动作奋力一甩,我对我的锻炼成果还是很自信的。
噗通。
鱼线带着鱼钩沉入水中的声音,在激昂的音乐背景下显得格外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的浮漂孤零零地漂在离岸边不远的水域,慢悠悠的飘着,和林温言那根远远抛出去的相比,显得格外小家子气,嗯这次不算,不算。
湖风带着水汽吹来,稍微驱散了夏初的热气,也送来林温言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洗衣液的柑橘香。
但这本该令人放松的气息,此刻却像一根无形的羽毛,在我原本就纷乱的心绪上加以影响。
江语嫣。
那个名字,连同她转身离去时那挺直却仿佛绷紧到极限的背影,她捏着我衣角的手指收紧时,那细微的布料褶皱感似乎还残留在我的身上。松开时,指尖滑落留下的那一点空虚,此刻被草东的嘶吼无限放大。
她真的只是去文学社了吗?那个“哦”字,平淡得像冰面,龙傲天社长那张热情洋溢的脸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对她说出你已有取死之道什么的,不对,我想的什么鬼。
我几乎能想象出活动室里那种凝固的、带着书页霉味的安静,和她身上散发出的、能将空气都冻结的低气压,因为她的确不太擅长社交,虽然我只会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变得异常亲民,我不知思索了多久。
“啧,专心点啊学弟!”林温言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不会把鱼吓跑吗?
她不知何时侧过了头,嘴角噙着一抹洞察一切的笑,眼神亮得惊人,“鱼竿都快被你捏成折叠刀了。你是在担心江同学?”她毫不避讳地点破,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下顿饭吃什么。
“没事啦,龙傲天学长虽然名字有点…嗯…别致,但人应该还是很靠谱的。他们那个读书交流会,估计就是一群人捧着书,安静地各自发呆,最多就是讨论一下‘生存还是毁灭’之类的终极命题,不会突然对着社团成员说什么你已有取死之道的。”她轻微的点点头,表示对自己的话认可。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鱼竿上敲打着节奏,目光重新投向湖面,声音却低了些,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倒是你,马陈默同学,整天心事重重,青春诶!大好的时光!浪费在纠结和不安里多可惜。你看这湖,这风,这阳光。”
她扬起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这能把烦恼都吼出去的音乐,这样活着可能才舒服,还是说江同学沉重的依赖,压的你喘不过气啦?”
“林大师,这你也能看的出来吗?”我放松我拿杆的力度,缓缓的靠在折叠椅上,因为这种事,不可能对别人说,但是有时候被揭发,可能还有点释然的感觉。
“不是看不看的出来啦,你们应该都是独自一人生活挺久啦吧。”林温言边说边站了起来,然后猛的一拉杆,发出呜呼的可爱声音,啊?真钓到了啊。
“真厉害啊...”我默默的说出敬佩的话语,我敬佩不止单单是对她钓到鱼了,我看着我纹丝不动的浮漂。
“可能因为我也是独自生活比较久吧,所以我和你才可能有相同的特质吧,江语嫣同学的依赖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她边说边把刚刚钓到的不知名鱼类丢进了装着些水的塑料袋。
然后把杆收了起来,然后狡黠的对我笑笑,示意我别钓了,我耸耸肩,开始收拾我的折叠椅。
她快速的整理完所有东西,拍了拍大背包,把装鱼的袋子挂在了自行车车把上,鱼时不时跳动,她嘿嘿的一巴掌打了过去,横跨上车。黄昏的光撒在了她修长的身形,她回过头,带着从初识到现在都完美的笑容。
“可能当我遇见能依赖的人时,我会比江同学更沉重吧,被依赖和依赖他人,我觉得也不算坏事,放松点喔。”她脚踩踏板,准备出发,但一直侧着头看着我,等待我。
我也脚踩踏板准备出发,她突然骑着车绕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单手拍了我肩膀,然后面带微笑骑车前行,大声的说go,go,go,86下山啦。
原来刚刚是在表演过弯吗?我脚踩踏板跟上她的步伐,我们再次从寂静走向喧嚣。
夜幕降临,清爽的夏风吹拂着我们,我感觉我从未如此脱线过,有句话说我们生活的如此教条,所以格外欣赏自由野性的东西。
我们停在了学校外的自行车停车棚,我疑惑着,不是应该停里面嘛。
“喔,没事滴,这其实是我自己的车啦,明天就放假了,停这就好。”她从自行车下来然后催促我跟她来,不是,谁家好人买两辆公路自行车的,而且你鱼不要了嘛?
她带我到了学校对面的711,买了两份关东煮,然后坐在了玻璃窗旁的座位,她用手拍拍旁边的座位,示意我也坐下。
“来,学姐请你吃关东煮,你看,他们在上晚自习耶。”她看着教学楼的亮光,带着玩味的笑容,好像解锁什么成就的游戏玩家。
“这种感觉,我还真没有体验过。”我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实话我的肚子也饿了,便吃了起来。
她用手托腮,侧着头看着我,便利店的灯光照在了她姣好的面容。
“你觉得怎么样?”她带着一丝欣喜的语气。
“嗯,我决定抽一天周末的晚上,在这个城市无目的的瞎走。”我咽下刚刚吃掉的不知名美味物体,声音发闷的说道。
“喔~感觉很有意思啊,一起吗?”她把她的关东煮递向我,什么,什么,这是?
“干杯!”她碰了一下我的关东煮,然后也吃了起来,干杯吗?人类世界居然有拿关东煮干杯的礼仪。
“我感觉可以有。”我回复她刚刚的提议,她鼓着吃着东西的嘴巴,向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看向窗外,现在的她,面容平静,却有种快乐的气氛。
我们吃完,路过停车棚时,她顺手把鱼袋子拿在手里,我们迈进学校大门,她再次顺手的把鱼袋子塞给了保安。
“保安兄,这条浪里白条就给你啦,红烧还是核爆都美味的。”她继续往前走着,这已经不是全世界是她家了,应该是全宇宙了。
我与保安四目相对,他用手指挠了挠脸颊。
“你难道不知道她是那样的人吗?”保安大叔向我提问。
“额,可能只是过于知道,导致我无话可说。”我向保安大叔致意,也进入了校门,时间像是林温言刻意安排好的,晚自习下课已经过了五分钟。
我发现江语嫣在校门口旁,她默默的在眺望在寻找,她发现我了,她好像一瞬间露出了类似安心的微笑。
林温言也看见了她,她顿了顿,然后回头对我说。
“搞的我好像有点犯罪了,该把你还给她啦,其实我还挺想和她交流的。”她拿出装着折叠鱼竿的盒子,递给我。
“送给你啦,无聊可以去钓钓鱼,那我告退喽,周末记得加我联系方式。”,林温言戴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耳机,挥挥手,跳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江语嫣向我靠近而来,抬头凝视着我。
“去做了什么?”她的声音空灵但是细微。
“钓..鱼?”我如实回答。
她或许也有点惊讶,然后把手抓着我的手臂,拉着我往宿舍走。
“陪我回宿舍。”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她就一直拉着我的手臂一路到了宿舍,像孩子抱着洋娃娃一样,在即将到达的时候停了下来。
“我也可以陪你钓鱼。”她带着略微颤抖的声音看着我。
“语嫣,林温言对我不是那种...”我话还没有说完。
“我知道,我能看的出来。”她平静的说了出来,嗯,原来谁都可以看的出来吗,就我看不出来什么吗?
她微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向宿舍走去。
“明天,你家。”她留下了昨天说过的话。
我家嘛,嘿嘿,我家吗?我带着新奇的心情和对明天的不安与期待,走向了宿舍,夏夜晚风,惬意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