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空气里总带着点宿醉未醒的难受。早读的鬼哭狼嚎声像是集体无意识的反抗，试图留住周末残留的最后一点快乐。
我摊开物理习题册，对着滑轮组和斜面发呆。公式像一堆冰冷的符号，拒绝被大脑接收。
我为什么要把这个轮子拿过来又拿过去，我有毛病吗？
江语嫣坐在我右边，一如既往地安静。她面前悄悄瘫着一本米泽穗信的《算计》拿着物理书掩盖着，指尖无意识地点着书页边缘，留下细微的折痕，她时不时抬头看看老师在哪里。
阳光穿过窗户，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那份沉静把周围的喧嚣都隔开了。
“马陈默！”物理老师龙杰，中气十足的声音像惊雷炸响，“你上来解这道题！”
不是你大早上的叫啥啊，我心头一跳，所有人都被吓的抬起了头，的确有十几个上课钓鱼的。
我抬眼看向黑板。一道复杂的连接体问题，受力分析图像纠缠的毛线，在周围同学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我慢慢走上讲台。
粉笔握在手里，居然如此的冰凉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滑轮、绳子、质量……符号在眼前飞舞，说到飞舞....不对，不是这个。
粉笔尖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空气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我下意识地，用余光瞥向江语嫣的方向。
她依旧低着头看她的书，仿佛讲台上我的肃立与她无关。但就在我的目光扫过时，她搁在桌下的左手，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朝我这边挪动了一下。
小指指尖，若有似无地，勾住了我校服外套垂落的衣角，江语嫣姐姐，我在讲台上呢，居然没有发现吗，如此好学，妙哉，妙哉啊。
这简直就是滑轮转动的方向，十分的有张力啊，绳子张力？某个关键的受力点我豁然开朗，粉笔终于落下，在黑板上划出吱呀的声响。
虽然字迹歪斜，但思路总算勉强接上了，感谢江同学。
“嗯…虽然步骤乱了点，受力分析方向是对的，下去吧。”龙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勉强及格”的意味，没完了是吧。
我快步走下讲台，后背沁出一层薄汗。坐回座位，刚刚那拉着衣角的举动已经消失。
江语嫣悄悄翻过一页书，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那无意识的抓衣服从未发生。
只有看见她微微抿起的唇角，似乎泄露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你绝对是装的吧？江语嫣同学，腹黑的孩子果然心机重。
下午放学铃一响，江语嫣就合上了书。她没说话，只是抱着她那本的《算计》和一些复习材料，目光平静地看向我。
那眼神没有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这回必须和我去文学社。
文学社的活动室在图书馆顶楼一个僻静的房间，推开厚重的木门，旧纸墨和尘埃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有股对我来说好闻的味道。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像沉默的森林，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文学社社长龙傲天——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头发永远乱得像鸟窝的高三学长。
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在窗边的旧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书，眉头紧锁，表情时而凝重时而傻笑，谁来管管。
“哟！陈默学弟！你终于来了，欢迎光临知识分子的精神堡垒！”看到我们进来，龙傲天立刻坐直身体，眼镜片夸张地反着光，说实话真看不见眼睛。
他试图摆出社长的威严，但手里那本《霸道总裁爱上我之文学社落跑甜心》无情地出卖了他，这是什么东西，真的有人会看这种东西吗？
江语嫣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向她可能上次坐的位置——靠窗的一张宽大旧书桌，阳光刚好能照到桌面一半。
她放下书，拉出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灰尘一样。
龙傲天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陈默学弟，我看你印堂发黑，眼神涣散，是不是被期中考试的魔爪控制了心神？”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莫慌！学长这里有好办法！”
“那么是什么好办法呢？”我如同机器人一样回答。
他变戏法似的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封面磨损、纸张发黄的书，书名是手写的歪歪扭扭大字：《五年高考三年恋爱——如何用情诗征服阅卷老师的心》
我：“……”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看见江语嫣翻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别小看它啊混蛋！”龙傲天一脸严肃，“知识是冰冷的，情感是热烈的！用滚烫的情感去包裹冰冷的公式，才能事半功倍！你看这句。”
他翻开书，用朗诵腔念道：“啊！亲爱的摩擦力！你阻碍着我前行，却又使我脚踏实地！没有你，我的世界将滑向虚无的深渊！这比喻，这深情！代入受力分析题，绝了！”
绝你个头啊...你还不如说我有取死之道呢，我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感觉我对物理题的阴影又加深了一层。
江语嫣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龙傲天和他手里那本“秘笈”，声音清冽得像冰泉。
“社长，你的《百年孤独》读后感，明天交给我”说完，重新低下头，翻过一页《算计》，她仿佛刚才只是顺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女神来了。
龙傲天脸上的慷慨激昂瞬间凝固，他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他张了张嘴，最终蔫蔫地把那本“情诗宝典”塞回屁股底下，哀怨地嘀咕：“无情！你们真是太无情了！知识分子的道路总是孤独的.....我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叶良辰（同为高三同学的社员）去。”说完，他重新蜷缩回沙发，捧起他那本落跑甜心，表情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悲喜交加。
好吧，先不说那位社员的名字，我是真的无力吐槽了。
活动室终于重归安静。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以及龙傲天社长时不时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叹息或傻笑。
我翻开自己的物理笔记，公式和符号依旧冰冷。
江语嫣坐在我旁边，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睫毛在书页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空气里是旧书特有的尘埃味，还有一丝极淡的、来自她发间的清冷玉兰香。
龙傲天那点聒噪的插曲像玩笑一样，我还是逐渐被这沉静的求知氛围吞没。
期中考试的略微压力像窗外渐渐下沉的暮色，无声地笼罩下来。
但在这间堆满了旧书、弥漫着尘埃和一点荒诞（龙傲天）气息的安静角落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书页翻动的轻响，构成了复习乐章里最平实的节奏。
江语嫣的存在，像一只安静的猫，稳固地缩在在这片名为“知识”的窝里。
而龙傲天那本《落跑甜心》里偶尔泄露出的、憋不住的低笑，则成了这沉闷里一个意外跳脱的、带着点人间烟火气的搞笑节目。
在复习的间隙，我抬起头。江语嫣正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悬疑剧情的推进。窗外的夕阳余晖给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层暖金色，中和了那份惯常的清冷。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起眼。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一种在知识里并肩前行的默契。她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确认坐标，又低下头去，带着一抹我能察觉到的安心微笑，让我无法低下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