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前的晚自习教室像一座高压锅，考试前的焦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连成一片低沉的嗡鸣，压得人喘不过气。
数学卷子上那些面目狰狞的函数和什么三角啦六七八角啦，在眼前扭曲变形，拒绝被我理解。
我合上练习册，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还是显得突兀。前排几个脑袋下意识地转了一下，又迅速埋了回去。
不行了，我急需需要一点空气，一点能吹散这沉闷死水的风，我看了看江语嫣，她依旧在偷偷摸摸的看书。
我站起身，尽量放轻脚步，溜出了教室后门，现在还没有下课，走廊里光线昏暗许多，只有尽头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亮着。
初夏的晚风带着尚未散尽的暑气，但比教室里的气氛好太多了。
我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栏杆边，倚着冰凉的金属，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进入肺部。
楼下是空旷的操场，远处城市的灯火在夜色里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
我刚放松下来，头顶上方传来几声规律的、带着点悠闲节奏的敲击声。
嗒、嗒、嗒。
我下意识地抬头，有种奇妙的直觉。
三楼同样的位置，林温言正斜倚着栏杆，低头看着我，蓝白的校服外套随意敞着，内搭是自己的连帽卫衣，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走廊顶灯的光线从她背后打过来，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像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修长的食指，指着我，又轻轻点了点旁边的栏杆空位，然后做了个“上来？”的口型，动作自然得像在咖啡店招呼熟人。
我可能犹豫了一秒。三楼是高二的地盘。
但此刻，教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安静和眼前这片带着自由气息的夜色，我的答案显而易见。我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楼梯。
三楼走廊更安静些，高二的晚自习随着高考的临近似乎变得更沉闷。
林温言依旧倚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银色硬币，硬币在她指间灵活地翻转跳跃，反射着走廊顶灯细碎的光，我也挺想学。
听到脚步声，她侧过头。
“哟，逃兵？晚自习都不上啦？”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闪发光，有种美感。
“我出来透透气。”我走到她旁边的栏杆位置，学着她的样子倚上去。金属的冰凉透过薄薄的校服衬衫渗进来，很舒服。
晚风更清晰地拂过脸颊，带着草木和远处城市灯火的气息。“学姐你呢？优等生也顶不住了？”
“嘘——”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但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我这是维护晚自习秩序～顺便巡视领地，不行吗？”她晃了晃手里的硬币，银光一闪。
“顺便思考一下宇宙的终极问题，比如…周末你过得如何？”她话锋一转，目光带着探究落在我脸上，晚风使她的碎发飘扬。
周末吗。靠在我肩头的重量，清冷的玉兰香，雨声，散步…画面瞬间闪过脑海。
“还行。看了点书。”我有点含糊地带过，目光投向楼下操场的黑暗，我总不能说给“高冷系家猫”当了半天人形靠枕吧。
“嗯哼～”她拖长了调子，没追问，显然对这个敷衍的答案心知肚明。
硬币在她指尖停住，稳稳立住。“我嘛，被学生会老师抓壮丁，整理了一下午艺术节物料清单，搞的我头昏脑涨。”她夸张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那副优等生的外衣在夜色和微风里似乎又松懈了些。
“真怀念上周，湖边那会多自在。轻风吹着，鱼漂晃着…”她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回味。
“我鱼是一条没钓到啊...”我忍不住吐槽，我想起自己那笨拙的甩竿。
“重在过程嘛，小学弟！”她笑着用手肘轻轻撞了我胳膊一下，“自由的气息，无目的的放空，那才是精髓。”她张开手臂，做了个拥抱夜风的姿势，校服外套的衣摆被风鼓起，像小小的翅膀。
“就像Nujabes的歌，flow，知道吗？随性流动，像你我从来没有约定，现在却同时站在一起一样。”
轻柔的晚风撩动她的发丝，她脸上那种纯粹的、对自由的向往，和学校里那个一丝不苟的林温言判若两人。
这份感染力，像湖边的风一样，悄然吹散了盘踞在我心头的沉闷。
“喂。”我开口，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周末…要不要再来一次？”
“嗯？”她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我，“钓鱼吗？老板说新到了一批虹鳟…”
“不是钓鱼，话说老板是什么东西...”我打断她，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投向楼下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操场，更远处是灯火阑珊的城市烟火。“不钓鱼。也不去咖啡店。就....到处乱走。”
“乱走？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嘛。”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点新奇和欣喜。
“嗯，没有目的地。”我转过头，迎上她亮晶晶的目光，我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随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站，或者中途看到哪里顺眼就下车。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瞎逛，看人，看街，看那些和我们可能毫无关系的烟火气。”
我顿了顿，想起她说的“flow”，“就像…城市版的音乐播放器，随机播放。”这是我自己的奇妙想法。
林温言她好像愣住了，她看着我，脸上的促狭笑意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惊讶。
随即，那惊讶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明亮的涟漪。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哇哦…”她轻轻吐出两个字，嘴角一点点向上扬起，最后定格成一个灿烂的、毫无保留的笑容，我从她的笑容里看见了自由、随意、浪漫的意味。
“马陈默同学，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你这个提议…深得我心！”她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有点突兀。
她立刻缩了缩脖子，警惕地左右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又对我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就这么定了。”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周六早上九点，我们学校后门的公交站，带好公交卡，还有…”她狡黠地眨眨眼，“…你那颗准备好接受‘随机播放’的心。”
她晃了晃手里的硬币，银光一闪，被她帅气的稳稳收进口袋。“至于目的地？让硬币和公交车决定吧。”
轻柔的晚风再次吹过，带来楼下隐约的花香，也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柑橘味气息。
教室里堆积如山的习题和公式带来的窒息感，被这阵风，和眼前这个在夜色里闪闪发光、期待着一次“城市漫游”的女孩，彻底吹散了，让我想尽快解决掉期中考试。
“嗯。”我应了一声，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期中考试的压力还在，艺术节的喧嚣还没有到来。
但此刻，在初夏微凉的晚风里，一个没有目的地的周末约定，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然落在了心底。
学校墙外城市的庞大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着，等待着被两个漫无目的的脚步所丈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