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看到我们抱着防尘袋回来，眼睛放光地扑过来。
“回来啦，战袍到手没？快让盟主大人试试！”他作势要来拿袋子。
江语嫣抱着袋子微微侧身避开，动作十分自然流畅，清冷的眼神扫过龙傲天，带着无声的拒绝。
龙傲天讪讪地收回手，推了推眼镜，嘿嘿一笑，绝对受伤了吧。
叶良辰踱步过来，将一份无数改动的“剧本精要”递给我和江语嫣，抱拳正色道。
“马少侠，江盟主，剧本精髓在此。”
“马少侠需谨记以下几点。”
“第一，侠骨柔情！因为你设定是海鲜过敏所以要对接触海盗和江盟主保持对疼痛的隐忍。”
原来被打的落花流水是有人往我身上丢花甲吗。
“第二，风流倜傥！对盟主大业初时的不屑需带三分玩世不恭，七分幸灾乐祸。”
难怪会被打呢。
“第三，幡然醒悟！被盟主武学境界折服需有七分震撼，三分想学。”
额，盟主不是讲评书的吗，懂了，我学会就可以唱双簧了。
“至于江盟主…”他转向江语嫣，目光带着托付江山的凝重。
“气场当如洪水猛兽，台词虽简，字字千钧，登顶宣言，需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气象！眼神需如星夜破晓，洞悉红尘万丈之情义！”
怎么和我差别这么大啊.....
江语嫣接过那几页纸，目光扫过上面用红笔圈出的“以伽玛射线扰乱敌方内息”、“武林大会打赏榜结算”等江湖气与荒诞感交织的台词。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她抱着防尘袋，走到角落一处相对安静的课桌旁，才小心地将衣服袋放下。
排练正式开始，混乱再次升级。
硬纸板“海浪”在“虾兵蟹将”笨拙的动作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龙傲天用咏叹调示范“老盟主”的阴险狡诈，叶良辰的扫帚柄“令箭”敲击讲台模拟战鼓，喊着“全军出击！”
终于轮到我和江语嫣的“礁石初遇”。
按照剧本，江语嫣用一颗“定风珠”（玻璃珠）从前武林盟主那换来的“化形丹”（双腿体验卡）。
她穿着白纱裙自“海浪”中艰难走出，踉跄上岸，撞见正被海盗用花甲生蚝逼至礁石死角、狼狈不堪的少侠（我）。
我努力调动情绪饰演侠骨，我捂着腹部，眉头紧锁，演绎着海鲜过敏的绞痛。
然后我贯彻风流对着跌在“沙滩”上的“美人鱼”挤出一个试图潇洒却因腹痛而扭曲的笑容。
“姑娘…江湖险恶啊，此地…不宜久留…”
江语嫣慢慢从卡纸上撑起身，她已经换上了那条象牙白的纱裙。
排练厅顶灯的光线惨白而直接，没有店铺射灯的柔美氛围。
但那清冷的白纱穿在她身上，在简陋混乱的背景中，反而更衬出一种格格不入的纯净与孤绝。
她没有立刻念台词，只是抬起头，看向我，带着些心疼的眼神，我演技这么好吗？
随后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没有平日的疏离，也没有刻意表演的“盟主威仪”，变成了一种寒潭般的专注。
她微微启唇，声音清冽平静，穿透了周围的鸡飞狗跳。
“险恶之地，方有秘宝踪迹。汝可知《西海岸界王拳》下半篇流落何方？”
依旧是开门见山，直指核心目标。
冰冷、直接、带着些武林人士特有的务实。
那份冰封般的专注，与身上梦幻的白纱形成了令人屏息的反差。
好像周遭的荒诞闹剧只是模糊的背景，她的世界里只有那个她追寻的目标。
那句台词念出时，她下意识地轻轻拢了一下臂弯间并不存在的纱袖，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清冷的优雅。
排练厅瞬间安静了几秒，连正在模拟“海啸音效”的龙傲天都忘了鼓腮帮子。
叶良辰顿了顿眼中精光大盛，手中“令箭”重重一丢。
“妙哉，此乃‘心外无物’之境！冰心一片，直指本真！江盟主，此等境界，务必贯穿始终！”
排练继续，混乱依旧。
但江语嫣穿着那条租来的白纱裙，站在由硬纸板和课桌构成的简陋“江湖”里。
她却仿佛自带着寒冰气场。
她每一次开口，哪怕是最荒诞的关于“用内力共振干扰敌方使其裤子穿上又掉下来”的指令，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她那份冰封般的专注，像投入闹剧的一块冰，让周围的喧嚣都短暂地降温。
我默默看着她，看着她月光般的裙摆拂过蓝色卡纸“海面”。
我默默看着她沉静的侧脸在顶灯下明明灭灭。
我感觉排练厅的鸡飞狗跳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她身上那股清冷的玉兰香，混合着新布料的气息，固执地萦绕在我的鼻尖。
那个在“云裳阁”里短暂而真实的拥抱所带来的悸动，带来的余波仍在轻轻荡漾。
后天，穿着这条白纱裙的她，会站在真正的聚光灯下，对着全校师生，用那清冷的声音说出“武道巅峰，方为吾永恒追求”。
那个场景，我光是想象，就带着一种荒诞又令人莫名心悸的张力。
排练场的每个人，好像都洋溢着笑容，打打闹闹，我默默的走出了排练场，江语嫣穿着白纱裙也默默的跟着出来。
排练场外依旧热闹，虽然已经是晚上，但不管是歌声，相声，还是与我们一样的闹剧声，都充斥着满溢的青春。
江语嫣抱着那个厚实的防尘袋，安静地走在我身侧，象牙白的裙摆随着晚风轻轻晃动。
像月光下无声流淌的河流，与周遭的沸腾格格不入。
“这条裙子，”她的声音忽然响起，清冽依旧，在喧嚣的背景音里格外清晰。
她没有看我，目光落在前方被踩得发亮的地砖上，“像不像现在的月光？”
我抬头望去，只看见夏天仿佛晴空一样的夜晚，但我并没有看见月亮。
她微微侧头注视着我的眼睛，就这样等待着我的回答，发丝拂过我的手臂。
“今天好像没有月光。”我如实回答，喉咙有些许干涩。
“有的。”她轻微的拉住我的手臂，侧过身抬头看着我。
亮白的顶灯光线落在她清冷脸上，照亮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也映着一点固执的光。“我看见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隔壁摇滚乐队一个失真的强力和弦猛地炸开，震耳欲聋。
她的话却像投入心湖的一块暖玉。
“好好看着我。”
嗯。
“我能做到吗？”
嗯。
“能不能让你有所期望呢？”
我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她再次看向没有月亮的夜空。
楼下排练的喧嚣声浪再次涌上来，电吉他的嘶吼，相声笑声依旧。
这袭白纱，成了裹挟着月光与清冷的战袍。
而她，是这场荒诞江湖里唯一清醒的白月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