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混乱的序幕在“虾兵蟹将”们笨拙的群魔乱舞中拉开。
黄明饰演的“深海老盟主”穿着用垃圾袋改良黑袍,戴着夸张的银色假发,捏着嗓子用咏叹调念出苛刻的所谓“契约条款”,引来台下阵阵哄笑。
叶良辰则手持扫帚柄,在一旁气沉丹田地喊着“天神助我!”,试图营造磅礴气势。
剧情在混乱中不断推进。终于,到了关键一幕——美人鱼服下“化形丹”,自“海浪”中“诞生”,遇见落难少侠。
舞台灯光倏然暗下,留下一束清冷如月的追光,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那块最高的“礁石”上。
江语嫣就站在那束光里。
象牙白的抹胸纱裙,在调校的舞台追光下,流淌着真正如月华般的清辉。
乌黑的长发如瀑,衬得裸露的肩颈线条优美脆弱如易折的花枝。
她皮肤在强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层叠的轻纱裙摆自然垂落,在她脚边堆叠出云朵般的褶皱。
她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微微侧身而立,目光低垂,默默看向“海浪”的方向。
随着她出现的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之前后台的混乱,台下尚未完全平息的谈笑,剧本本身的荒诞…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被那束清冷的月光隔绝在外。
她就站在那里,纯净、孤绝,像深海里被打捞起的月光女神,像误入凡尘的冰雪精灵。
她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与疏离,带着强烈的反差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台下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带着惊艳的抽气声。
她缓缓抬起眼帘。追光灯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清晰地映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也映着灯火的远方。
她没有紧张,没有羞涩,只有一种深海寒潭般的平静,和一种近乎神性的专注。
叶良辰所要求的“寒星破晓,洞悉红尘万丈”的眼神,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缓缓开口,声音透过别在衣领的微型麦克风传出。
清冽、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礼堂中。
“武道之巅,非为虚名。”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眼神冰冷而清澈,仿佛能洞穿一切浮华。
“情爱痴缠,不过云烟过眼。”
声音里没有激昂,只有一种看破世事的淡然。
“手中剑,心中道——”
她微微停顿,灯光下,她的侧脸轮廓如冰雕玉琢。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虚握,仿佛真的握住了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剑指虚无的“苍穹”:
“——方为永恒。”
并没有夸张的动作,没有刻意的嘶喊。
她那平静而清冷的声音,那虚握长剑指向苍穹的姿态。
那周身散发出的遗世独立的孤高与凛然,将几句原本荒诞抽象的台词。
直接的演绎出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冰封千里的力量。
仿佛她真的是一位看破情关、誓登武道绝巅的孤傲盟主。
“轰——!”
在短暂的死寂之后,掌声、尖叫、口哨声如同海啸一般爆发。
声音几乎要将礼堂的穹顶掀翻,这巨大的反差,这极致的美与冷。
这平静下的惊雷,彻底的点燃了全场。
手持木剑抱胸站在她侧后方、饰演落难少侠的我。
在剧本里此时此刻应该是“被盟主武学境界折服,甘为马前卒”的震撼表情。
我的确感到了震撼,却并非因为剧本要求,我就怔怔的看着她。
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在刺眼的灯光下。
我看着她微微扬起的、线条清冷的下颌,看着她修长指节微微用力的右手。
我看着她眼中那冰封千里却又燃烧着某种执着的光芒。
就在这山呼海啸的顶点,就在我的“震撼”表情即将僵硬的瞬间。
江语嫣的目光,极其轻微地,向我这边偏移了微不可察的一度。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强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
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视线。
在掠过我的瞬间,似乎极其短暂地融化了,快得像错觉。
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点询问,又像是寻求某种确认的情绪,她的眼神注视着我。
她的娇小唇瓣,在震天的欢呼声浪中,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我看懂了那个口型。
她在问。
“我做的好吗?”
巨大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将我包围,追光灯炽热的光线烤着我的脸庞。
我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被强光淹没的、微弱的波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又在下一秒疯狂跳动起来。
在这荒诞绝伦的武林大会,在这万众瞩目的月光礼堂之上。
在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里,她穿着那身纯净又孤绝的白纱战袍,用只有我能懂的口型。
她问出了一个只属于我们之间、穿越了漫长时光与无数依赖瞬间的、隐秘的问题。
台下的同学们依旧喧嚣,但我忘记了剧本,忘记了台词,忘记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在赵日天激动得快要破音的串场词中,在龙傲天和叶良辰在后台激动地抱在一起的模糊身影里。
在那片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声浪顶端,我迎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迎着那微弱却清晰的询问。
轻微地、却用尽了我此刻所有力气,点了一下头。
我点得很重。
就像是某种迟来的回应,又像是一个跨越了剧本界限的、无声的契约。
追光灯下,江语嫣眼中那丝微弱的波动,似乎随着我点头的动作,无声地扩散开来。
最终平复在强光与喧嚣里。她缓缓收回了虚握长剑的手。
目光重新投向虚无的前方,脸上恢复了那冰封般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一瞬的交流,只是月光在寒潭表面的一次闪烁。
礼堂幕布在持续沸腾的掌声中缓缓合拢。
那袭月光般的白纱,和那双在喧嚣中心投来的、带着隐秘询问的眼神。
就却像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这个荒诞又令人心悸的夜晚。
她的战袍依旧裹挟着月光与寒意,而那个无声的“做的好吗”。
则是月光之下,寒潭深处,可能是只为我一人涌动的暖流。
幕布一合上,后台瞬间炸了锅。
“江语嫣同学,盟主大人!你封神了!”龙傲天第一个扑上来,激动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那气场,那眼神,那句‘手中剑,心中道’!绝杀,楚副校长都站起来鼓掌了!我看见了,台下全疯了!”我觉得最疯的应该是你。
叶良辰也难掩激赏,手中扫帚柄重重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声音带着武侠宗师般的沉稳与赞叹:“江盟主,‘寒星破晓,气贯长虹’!方才登台一瞬,便是‘气势磅礴’之姿啊!”
“吐纳之间,尽显宗师风范!此等境界,让吾辈心驰神往!”他看向江语嫣的眼神充满了由衷的敬服。
扮演“虾兵蟹将”的同学们更是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崇拜和兴奋。
后台瞬间被巨大的成功喜悦和肾上腺素填满。
江语嫣被围在人群中心,她脸上那层惯常的冰封似乎被这热烈的氛围融化了一角。
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微微颔首,声音清冷依旧:“大家辛苦了。”目光却穿过兴奋攒动的人头,极其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舞台上洞悉一切的寒星,也不是服装店里带着探寻的专注。
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微不可察的疲惫、与一丝刚刚卸下重担的松弛。
以及…一种只有我们之间才懂的、她近乎忐忑的期待。
她仿佛在无声地说:结束了,我尽力了,你看呢?
她就那样抱着手臂,在人群中,那条象牙白的纱裙在后台杂乱的光线下依旧纯净得不染尘埃。
就只是裙摆边缘沾上了后台地板蹭到的灰尘,像月光落入了凡尘。
就是这份小小的瑕疵。
反而让她从那个巅峰上的武林盟主,重新落回人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属于江语嫣的真实感。
人群稍稍散开,开始收拾道具的善后。
江语嫣抱着手臂,安静地走向堆放个人物品的角落,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高强度聚光灯下的紧绷,情绪释放后的疲惫。
终于显现出来。她走到她的帆布包旁,没有立刻去拿,只是背对着众人。
她微微低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垂了下来。
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看着那袭在后台空气中依然皎洁的白纱。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揉了一下。
那个在舞台上虚握长剑、冰冷宣告的身影,和眼前这个带着细微疲惫、独自站在角落的背影。
都在我脑海里重叠,形成一种更强烈、更令人心悸的反差。
我拿起她放在帆布包旁边的、我的校服外套(之前她换装时脱下的)。
我的衣服上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极淡的玉兰香。
走到她身后,我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将宽大的校服外套展开。
轻轻地、披在了她裸露的、带着微凉触感的肩头。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随即,那点僵硬便松懈下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
用脸颊极其轻微地、蹭了蹭肩头校服外套柔软的棉布领口。那是就像一个极其微小、近乎本能的依赖动作。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着我。
后台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抬起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清晰地映着我,也映着周围晃动的、庆祝成功的同学。
脸上依旧是惯常的清冷,但眼底深处,那在舞台上曾对我无声询问的星火。
此刻似乎依旧安静地燃烧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默默看着我,唇瓣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回我完全听见了声音。
“我做的好吗?”
像是在问。
那个在众人面前冰冷宣告“武道巅峰”的武林盟主,是我演的吗?
那个在巨大喧嚣中心保持的冰封般的平静,是否…达到了你的期待?
我看着她眼中那安静燃烧的带着期待的微弱星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填满,又在下一秒柔软得不可思议。
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刚结束的荒诞江湖。
我迎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迎着那无声的询问,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再次点了一下头。
当然,做的很好。
像是在漫长时光里无数次无声回应的延续。
这也是对她倾尽心力完成这场表演的、最直接的肯定。
江语嫣眼中的星火,似乎随着我缓慢的点头。
明亮了一瞬,然后无声地、更安稳地沉入了深潭。
她极轻微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最后一丝无形的重量,连带着肩头都微微松弛下来。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披在肩头的校服外套拢得更紧了些。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捏住了外套柔软的袖口布料,好像要将那点肯定,无声地系在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