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阴云终于散尽,各科试卷像归巢的鸟。
又纷纷落回学生手中。
深中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感,连深夏阳光都显得不那么刺眼。
周一的早自习,班主任张老师拿着成绩单走进教室。
他脸上居然难得带着一丝“孺子可教”的欣慰。
他没像往常一样长篇大论,只是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整体还行。年级前五十,我们班居然进了两个。”那么是谁呢。
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聚焦在张老师身上,带着或紧张或期待的光。
“马陈默,年级第七。”张老师目光扫过后排靠窗的位置。
语气平淡得像在报菜名,喂,反应平淡了点吧。
我没什么意外,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应,继续翻着手里那本刚拆封的新闻杂志。
前排的同学回头投来钦佩或羡慕的眼神,我权当没看见。
成绩如果不是为了这些眼神,那将毫无意义呢。
“江语嫣,”张老师的目光移向我旁边,“年级第三。”还是那么厉害。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刚从国外回来,第一次参加深中的考试就杀进前三,这实力堪称恐怖,恐怖冰块侠江盟主。
江语嫣依旧安静地坐着,只是微微的抬了下眼,侧脸在晨光中线条清晰而清冷。
就仿佛这个结果与她无关,只有捏着书页边缘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些。
“黄明!”张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给我站起来!”
黄明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蹭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手里那张鲜红的、写着“58”的物理卷子被他攥得皱成一团,表情像是刚生吞了只苦力怕。
“58!58啊黄明!”张老师抖着手里的成绩单。
“物理年级平均分78!你给我考个58?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滑轮组吗?还是说滑轮组把你的智商一起滑走了?”攻击力认可了。
“老师…我…”黄明哭丧着脸,试图辩解。
“那个,有道大题,我明明思路是对的,就是…就是最后一步算错了…”
“算错了?”张老师被他气笑了。
“物理老师告诉我,你管把‘重力加速度g=10’写成‘g=100’叫算错了?”
“你那是给地球重新定义了重力,你干脆写g=1000,直接让地球原地爆炸得了。”
全班哄堂大笑。黄明的脑袋耷拉得更低了,嘴里还小声嘟囔。
“那…那爆炸了就不用考试了说是…”我佩服你的勇气。
“你还贫!”张老师一瞪眼,“下课来我办公室,和我好好聊聊你这‘爆炸性’的失误,坐下!”
黄明如获大赦,蔫头耷脑地坐下。
对着那张58分的卷子唉声叹气,仿佛那不是试卷,而是他未卜先知的讣告。
他拍了拍我。
“马兄,给我讲讲这题什么情况。”
“行吧,这题.....就是这样。”我十分认真的给他讲解起来。
“懂了没?”我平淡的询问道。
“懂了,但是这里为什么是6啊?”
“这是b.....”行吧,你爱咋样咋样吧,我回过头继续看杂志。
张老师又点了几个发挥失常和进步显著的同学名字,最后总结道。
“成绩代表过去,都别飘也别丧气。考得好的保持住,考砸的给我把滑轮组焊死在脑子里,下次再不及格,我就让你们龙傲天学长来给你们开个‘物理与文学融合’讲座。”
一想到龙傲天学长可能会用“情诗宝典”来讲解摩擦力。
全班同学,包括垂头丧气的黄明,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纷纷表示一定努力学习,为什么张老师会知道这些啊。
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桌椅挪动和交谈的嘈杂,打水和上厕所的也不在少数。
江语嫣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安静地收拾着桌面上的试卷和书本,动作一丝不苟。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乌黑的发顶跳跃。
我合上杂志,有点渴了,正准备起身去接水,衣袖却被人轻轻扯住了。
是江语嫣。她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语文笔记本上,字体娟秀工整,仿佛刚才那细微的拉扯不是她干的。
“???”我疑惑地看向她
她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
几秒后,她才用清冷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执拗的意味,说。
“这里。”她微微侧了侧头,用光滑的发梢对着我,在阳光下泛着乌亮的光泽。
“我…考得还行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周围是喧闹的人群,黄明还在对着卷子哀嚎。
但在我和她之间,却像与他们是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的要求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像她习惯性扯住的衣角,像黑暗中覆上来的指尖。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依赖…这是撒娇吗?
我怔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水杯。
看着阳光下她微微低垂的脖颈,十分白皙。
她这是在…求摸头?
她这个念头让我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那个在阅览室黑暗中颤抖的小女孩,那个穿着白纱裙清冷孤绝的“武林盟主”,此刻却像一只等待安抚的猫。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抬起手,轻轻地、在她柔软的发顶上抚摸揉了一会,触感微凉顺滑,像上好的丝绸一样,必须停下,要变奇怪了。
“嗯,很厉害。”我的声音有点干干的,应该是没喝水的原因。
几乎是同时,江语嫣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
她没有抬头看我,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迅速地转回了头,继续整理她的笔记本。
她只是耳根处,悄然漫上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粉色,在阳光下发着微光。
仿佛刚才那大胆的索求和短暂的触碰,都是我的错觉。
“陈默学弟!江湖救急!”
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像颗炸弹一样投入这片微妙的安静。
赵日天背着那个标志性的相机包,风风火火地从后门冲进来,精准地挤开人群扑到我的桌边。
他脸上突然冒出惯有的、发现“新闻素材”般的兴奋红光。
咔嚓咔嚓的拍了一张照片。然后嘿嘿一笑。
“找你半天了,明天下午放学,学生会紧急会议!在学生会会议室。”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完全无视了我旁边江语嫣同学瞬间冷下去的气场和投来的、带着冰渣的目光。
“关于研学旅行和新学期招新企划,楚校亲自主持,特别强调了‘实践部新锐力量’必须到场!”绝对没有这句话吧。
他特意加重了“实践部新锐力量”几个字,还冲我挤眉弄眼。
他仿佛在暗示着什么了不得的“重任”。
“哦,明白了。”我应了一声。
心里却琢磨着“实践部新锐力量”这帽子扣下来,怕不是又有什么“以实践为名”的奇怪事。
“OK!通知到位!记得啊,明天下午,会议室,不见不散!”赵日天像完成重大任务一样,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又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刮走了,留下空气里淡淡的清洁剂的味道。
江语嫣身边那无声蔓延的、足以冻僵沙漠的寒意,有点恐怖了。
我转头看向江语嫣,她正“啪”地一声合上语文笔记本,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干脆利落的冷意。
她站起身,拿起我的水杯,看了看看我,径直走向教室门口,江同学你要拿我水杯去哪里。
她背影挺直,步伐平稳,只有那微微抿紧的粉嫩唇角,泄露了些许被学生会“紧急会议”打断的不快。
但当她回来时,我可能也就有水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