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周最美丽的星期五，就连下午的班会课，空气里都弥漫着一周将尽的懒散和窗外深夏微燥的风。
班主任张老师抱着他那万年不变的保温杯慢慢踱上讲台，脸上带着一种“又要宣布大事”的郑重其事。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压下底下的嗡嗡声，估计有麻烦事来了。
“同学们，安静一下啊！”他拍了拍讲台，效果甚微，只好提高音量，“宣布个好消息！半个月后的研学旅行地点，初步筛选结果出来了。三个候选地——古都长安！首都京城！红色江城！”
教室里瞬间炸烂了锅，虽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爆炸，但也差不了太多。
的确，研学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合法逃课，意味着集体发疯，意味着光明正大把作业丢进太平洋。
就连后排那几个常年与周公约会的“睡神”，此刻都像充了电一样的，精神百倍。
他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都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
这样看来周公的魅力在自由面前不值一提。
“咳咳，”张老师在努力压下几乎失控的场面呢。
“现在，我们班先内部投票，选出一个心仪之地，上报学校汇总决定。”和学生会那里不是一模一样吗。
“京城！必须是京城！”黄明第一个蹦起来，激动得像一个刚被点燃的二踢脚。
“故宫！长城！烤鸭！卤煮！豆汁儿！还有中关村！说不定还能偶遇马化腾。”他挥舞着手臂，垂下头，已经看到自己和互联网大佬在胡同口蹲着喝豆汁儿称兄道弟的画面。
兄弟想象力过于丰富，建议去写小说。
“长安也不错啊，”前排一个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的男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智慧（或者说书呆子气）的光芒。
“兵马俑，大雁塔，肉夹馍，羊肉泡馍，梦回盛世，感受历史的厚重。”他语气深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吟诗一首。
团支书也出来插嘴。
“江城好，精神永流传，还有…呃…瓦罐汤？”朋友试图走思想路线但底气明显不足呢。
“瓦罐汤能跟烤鸭比吗？”立刻有人反驳，先不说为什么这两能比起来吧。
“就是，思想觉悟也得吃饱了才有！”这个倒是认可。
讲台瞬间成了小型辩论场。黄明化身“京城推广大使”，声情并茂地描绘着烤鸭如何皮脆肉嫩、肥而不腻，好像他刚从全聚德后厨偷师出来一样。
而支持西安的则陷入了一场关于肉夹馍“青椒派”与“纯肉派”谁更正统的学术之争，怎么样都好吧。
我默默把椅子往后挪了挪，避免被口水波及。
就在这时，虽然龙傲天和叶良辰这两位“文学社王霸”本人还在高三的题海里沉浮之中。
他们的精神好像经过了艺术节已经通过某种神秘的脑电波辐射到了高一三班，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
“肃静！肃静！”一个平时就爱看网络小说的男生段誉猛地站起。
他模仿着龙傲天的腔调，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大概是在进行精神cosplay）。
“尔等凡夫俗子，只知口腹之欲！长安，十三朝古都，龙脉所钟之地！秦皇扫六合之霸气，汉武通西域之雄风，唐宗纳百川之胸襟，尽汇于此！此乃淬炼吾辈精神，汲取天地浩然正气之不二之选！”
他挥舞着手里卷成筒的恋爱轻小说，气势倒是学了个五六分像，可惜小说封面上青春美少女的肖像显得有点出戏了。
他旁边另一个男生立刻接上，努力模仿叶良辰那沉吟的派头，声音也压低试图制造混响效果，可惜没有那种效果。
“然也，‘秦时明月汉时关’，‘西望长安绣成堆’…此等诗意江湖，岂是俗世喧嚣可比？江城，星火燎原之地，自有一番‘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壮志豪情…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窗外（窗外只有一个树干罢了），他带着一种强行看破红尘的沧桑。
“若论汇聚王霸之气运，当属长安！吾虽未至，然心向往之，紫微星隐隐指向西北呢…”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张老师精准投掷的粉笔头正中眉心。
“模仿秀什么的下课再搞，都给我坐下！投票！”
张老师属于是正义执行了。
在一片哄笑声中，班长许文昊开始发小纸条。
教室里暂时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却承载着“命运”的小纸条，微微侧过头。
江语嫣就在旁边，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安静的阴影，阳光穿过窗户，在她乌黑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修长的指节捏着笔，笔尖悬在纸条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仿佛在思考一个关乎宇宙终极的难题一样。
“想好投哪里了吗？”我压低声音，几乎只剩气音，免得惊扰了这位冰冷思考者。
她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依旧注视在空白的纸条上，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了空气里的灰尘。
“想去…长安。”
“嗯？”
我有点意外。
她以往对“梦回大唐”、“历史厚重”这类宏大叙事向来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她可能更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江语嫣沉默了几秒，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校服袖口的一颗纽扣，好像那是某种解压神器。
然后，她抬起眼帘，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我。
她的眼神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期待？还有一点点…别扭？
就像是不习惯表达这种“我想要”的情绪。
她飞快地垂下眼，目光又落回在摊开的笔记本上。
“听说…”她的声音更轻了，几乎被黄明那边还在争论豆汁到底是装修材料还是美食的背景音淹没，装修材料也太过分了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向往和…生涩？
“…那边的仿古街区，可以…租到…一些…衣服。”她的指尖在笔记本“衣服”两个字上，极其轻微地敲了一下，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我，又迅速移开，耳根似乎染上了一抹极其浅淡的绯红。
我瞬间明白了。
她想穿汉服。
曾经那个在“云裳阁”试穿白纱裙时，曾短暂流露出探索感的江语嫣同学。
她此刻正用一种可爱的方式，隐晦地表达着对另一种“战袍”的期待呢。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她穿着素雅汉裙或飘逸大袖，站在古城墙光影下或大雁塔沉静暮色里的画面。
她清冷疏离的气质撞上厚重的古韵味…嗯，画面感还是是挺强的，而且好像还意外的和谐。
我看着她微抿的唇瓣和那点几乎要藏进头发里的别扭，我心里某个小角落莫名地软了一下。
我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纸条上写下“长安”两个大字，然后侧过头，用同样轻的声音说。
“嗯，知道了。投长安。”
我看她捏着笔的手指依旧有些紧绷，我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安抚意味。
“放心，就算最后去了别的地方，想穿的话，总归有办法。深城也不是没有汉服体验馆，再不济…”
我顿了一下，想象着她网购时对着屏幕，一脸严肃地研究尺码表、布料成分和买家秀的样子，我嘴角忍不住向上扬。
“…网购，也总能找到合适的吧。”嗯，希望她不会把汉服穿出实验室白大褂的感觉呢。
江语嫣捻着纽扣的指尖慢慢松开了。
她没说话，只是极轻微地“嗯”了一声，像一片雪花落地一样。
然后，她低下头，动作快而稳地在纸条上写下“长安”两个字，笔迹比平时签作业本时还要用力一些。
她写完后，将纸条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方块。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完成秘密仪式的郑重感，小心地放进了班长递过来的投票箱里。
唱票时间到了。
“京城！”（黄明声音洪亮）
“京城！”（又一个呢）
“长安！”（嗯，这应该是我的）
“京城！”（意料之中呢）
“江城！”（团支书充满希望的一票）
“京城！”（势不可挡啊）
黑板上，“京城”下面的“正”字像不知名短篇漫画里的少女一样不断画下。
黄明每念一个“京城”，就激动地挥一下拳头，仿佛自己已经是京城人了。
而支持长安的“正”字则显得形单影只，孤零零地排在后边（除了我和江语嫣，大概还有那个“龙傲天精神附体”的男生和零星几个真爱粉吧）。
而最终结果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京城以碾压式的优势成为了高一三班的心头好。
张老师看着黑板上的“正”字，乐呵呵地在本子上记下：“嗯，挺不错，首都，教育意义深刻，行程也成熟，上报！”
班会终于结束，人群像退潮般散开，兴奋地讨论着京城的美食美景。
江语嫣安静地收拾着书本，俏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罩着层薄冰的平静表情。
她刚才那点隐秘的期待和别扭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
我只是在她合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时，我的余光瞥见。
她刚刚在笔记本写的衣服，被她悄悄划掉了。
要不等她生日送她一件好了。
在几天之后，学校的最终通知像圣旨一样终于贴在了公告栏。
张老师在本周班会上宣布，带着一种“不出所料”的了然和一丝“终于定了”的解脱。
“同学们啊，经过学校领导层慎重考虑，综合安全、教育资源、行程可行性以及各班投票结果等多方因素。”真是罗里吧嗦的。
“本次研学旅行的目的地，最终确定为——首都，京城！”
“大家周末提前做好准备啊，具体行程稍后下发！”
我侧头看了看江语嫣，京城就京城吧，我也想看看江同学喝豆汁是什么样的。
那晚上就计划计划买什么好了，毕竟长途旅行还得是有所准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