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酒店的大巴在夕阳的余晖里行驶，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疲惫但是满足的气息。
黄明和段誉还在讨论哪个过山车最刺激。
黄明坚称霸天虎过山车能让他灵魂出窍，段誉表示鹰马飞行就很适合冥想。
赵日天学长则抱着相机在筛选今天的“战利品”，又时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
林温言学姐这回没有像往常一样凑到我旁边坐下。
她独自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戴着有线耳机，柔和的侧脸映着窗外流动的金色光影。
她没参与热闹的讨论，现在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她的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压都压不下去的笑意。
她偶尔会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然后又飞快的放下，脸颊微红，却继续看着风景。
那样子，不像被张老师说教过，倒像是揣着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
江语嫣坐在我旁边，怀里依旧抱着那个巨大的鲍勃小黄人玩偶。
她现在没有扯着我的衣袖，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就在我以为这段旅程会安静结束时。
江语嫣清冷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车厢的嘈杂。
“她喜欢你。”
“嗯？”我被这话说的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
“林温言。”江语嫣微微侧过头，清潭般的眼眸看着我。
她语气平淡。
“她开始喜欢你了。”
我心脏突然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前排林温言的背影。
她似乎没听到，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鼓捣着。
“很明显。”
江语嫣补充了一句，她的目光落在我被她捏着的袖口上。
“你总是…被人依赖呢。”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她然后抬起眼，直视着我，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东西。
“有人也…无法脱身。”
无法脱身？
是指捏着我袖口这个习惯？
还是说…别的什么吗？
这句话投入了我的心湖。
我之前被林温言“沉重”拥抱时的懵圈，被江语嫣强硬按进怀里时的混乱。
还有我一次次被她们理所当然地靠近、依赖的画面，瞬间涌了上来。
喜悦吗？慌乱吗？茫然吗？好像都有点。
但我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惶恐的疑问。
我真的可以让她们有这样的需要和依赖吗？
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无所不能的英雄，甚至可能有点迟钝。
她们的光芒挺耀眼，林学姐像太阳，语嫣像月亮，我能承载得起这份重量吗。
在我思考时，大巴停了下来，好像没有直接回酒店。
而是停在了颐和园，黄昏正好。
张老师拿着喇叭说。
“现在夕阳正好，自由活动一小时，感受下什刹海和颐和园的风景，别掉水里！别惹事！七点停车场集合去吃饭，迟到一分钟自己游回酒店啊。”
夕阳给什刹海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水面碎金跳跃，岸边垂柳轻拂，游船悠悠划过。
同学们三三两两散开，拍照的拍照，买小吃的买小吃。
林温言下了车，她依旧没像往常一样凑到我身边。
她独自沿着水边快步往前走，微卷的长发在晚风中飘动，脚步轻快，她嘴角那压不下去的笑意比什刹海的波光还要晃眼。
她偶尔抬手，戳戳自己的脸颊。
赵日天在不远处举着相机嘀咕。
“林学妹这状态…是捡到钱了？还是中什么蛊了？”
江语嫣表示她稍微休息会，我点点头往什刹海的围栏走去。
但我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开始落在人群后面，我停在了湖边一处相对安静的围栏旁。
我扶着冰凉的铁栏杆，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被夕阳照映。
不远远处传来模糊的京胡声和游人们的笑语。
我的脑子里还在反复咀嚼着那句“无法脱身”和一些自我怀疑。
“陈默？”
很熟悉的声音带着点犹豫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慢慢回头，是林温言。
她不知何时折返了回来，就站在我的几步开外。
夕阳的光勾勒出她有致的轮廓，微卷的发丝被湖风吹乱，贴在了泛着红晕的脸颊边。
她没有像平时那样活力四射地扑过来。
柔和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
“你…怎么没跟大家走？”我简短的问。
“我看你停在这…”
她慢慢走过来，也扶着栏杆，和我并肩看着湖面，沉默了一会。
夏日晚风吹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
“那个…”
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比平时轻软，还带着点试探。
“今天在环球…还有之前…我总是…突然就那样…找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会不会很…不懂分寸？”
她稍微顿了顿，目光落在水面跳跃的光上，声音要更低了些。
“还有…张老师总说我们…我会不会…给你惹了很多麻烦？”
她微微低着头，柔和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难得的安静和脆弱。
她和平日里那个风风火火的林学姐判若两人。
她这份小心翼翼的担忧，让我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
我看着她，十分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不会觉得烦。麻烦…确实有，张老师挺麻烦的。”
我实话实说，但看到她肩膀似乎垮下去一点，我又补充道。
“但…你说妨碍我，肯定没有。”
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目光也投向被夕阳染成昏黄的湖面，慢慢说出了盘旋在心里的困惑。
“我只是…有些不确定。”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被那样依赖。”
“你们…都那么厉害，林学姐你好像永远知道要做什么，想去哪就去哪。”
“江语嫣她…冷静得好像什么都能解决，而我…好像总是被事情推着走，反应还慢半拍吧。”
这是我所担忧而不确定的。
林温言就这样静静地听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夏日晚风吹拂着柳枝，也微微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湖面昏黄的光在她眼中明明灭灭。
她又沉默了很久，久到几只水鸟翅膀掠过水面，留下了一圈圈涟漪。
突然，她转过身，正面对着我。
夕阳的余晖在她柔和秀丽的脸上跳跃。
她那双总是盛满活力的眼睛此刻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羞涩，里面有破釜沉舟般的坚定。
“我…我实在不太会说那些肉麻的话…”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的脸颊红得胜过现在天边的晚霞。
“那样…太害羞了…”
“我也许有很多话想跟你讲，真希望能无止境地跟你说下去。”
“但有时候我又一个字都想不出来，思路也不清晰...。”
话音未落，她便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双手猛地抓住我的胳膊，身体借力前倾，用力的踮起了脚尖。
一个温软带着淡淡柑橘清甜气息的吻。
此刻毫无预兆地地印在了我的嘴唇上。
短暂，却感觉无比清晰。
带着她滚烫的温度和急促的呼吸。
什刹海的夕阳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所有的思绪、疑问、惶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消灭的一干二净。
此刻剩下嘴唇上那温热的烙印和我自己疯狂擂鼓的心跳。
这个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不是过山车的刺激，不是怀抱的温暖。
前所未有，我也表达不出来。
林温言像被自己的举动吓到，猛地后退一大步，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快要冒烟的脸颊。
她的眼睛水光弥漫，羞怯得几乎要原地蒸发。
“就…是这样，笨蛋，你明白了吗！”
就在我像个被雷劈中的人，此时魂飞天外，嘴唇上还残留着那惊人的柔软和柑橘甜香时。
另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霜般在不远处响起。
“偷跑。”
我和惊魂未定的林温言同时一个激灵，然后猛地循声望去。
江语嫣依旧抱着那个巨大的鲍勃玩偶，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湖边围栏，她就站在几米外的一棵柳树下。
夕阳的余晖穿过柳枝，斑驳地洒在她清冷的脸上和鲍勃呆萌的脸上。
她看着捂着脸的林温言，又看看僵直如雕塑的我。
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不赞同？或者说…是某种被抢了先机的控诉？
“我…我…”林温言捂着脸，从指缝里发出奇异的声音，她羞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江语嫣没再看她，抱着鲍勃，迈着平稳的步子径直走到我面前。
她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在暮色渐浓、波光粼粼的什刹海边，在捂着脸指缝偷看的林温言的注视下。
江语嫣一手稳稳地抱着几乎占据她半个身体的巨大鲍勃，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领，示意我微微弯腰。
她自己则平稳地、精准地踮起脚尖，动作没有丝毫慌乱。
她的右手将飘落的发丝撩至耳后。
一个同样轻柔微凉，带着清冽玉兰香气的吻，落在了我的嘴唇上。
也同样是蜻蜓点水，一触即分开。
她做完这一切，后退半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只有那白皙的耳尖，在夕阳的余晖和柳枝的阴影下，透出一抹极其淡的粉色。
她抱着小黄人，目光平静地扫过我，又瞥了一眼旁边彻底石化、连害羞都忘了的林温言，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既然这样，我也要。”
在短短一分钟内，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和第二…次被吻。
我的嘴唇上仿佛还残留着世界的印记。
一边是热烈、甜软、带着阳光和柑橘气息的烙印。
一边是清冷、微凉、带着月下玉兰幽香的触碰。
什刹海冬天会结冰。
但我的人生。
不止一片什刹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