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前奏 无声雪

作者:浅陌君 更新时间:2025/6/15 11:58:44 字数:2528

深冬的风,像一把裹着砂砾的钝刀,刮过教学楼光秃秃的外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高三的楼层,被无形的压力浸透,沉甸甸地坠在整座教学楼的顶端。空气凝滞,混合着油墨、速溶咖啡和过度燃烧的脑细胞气息,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跳入令人心悸的两位数。那猩红的、每日翻动的数字,不再仅仅是提醒,更像悬在头顶的冰冷铡刀,每一次减少都带来骨骼被碾压的幻痛。课桌早已被彻底淹没,卷子、习题集、错题本堆叠成无法逾越的山峦,只留下方寸之地勉强容纳奋笔疾书的臂弯。粉笔灰如同永不消散的薄雪,粘附在黑板、讲台、课桌、甚至每一个人的睫毛和肩头。

林薇的世界被压缩成精确的坐标轴。清晨五点四十五分,当校园还笼罩在铅灰色的黎明中,她必定准时出现在靠窗的座位。拧开保温杯,温热的水汽氤氲开镜片上的白霜。她的时间被切割成精确的模块,听课、刷题、整理错题、背诵……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每一分钟都榨取出最大的效率。黑眼圈像晕开的墨痕,悄然爬上了她苍白的眼底,嘴唇也总是抿得发干,起了一层细小的皮屑。只有握着笔的手指依旧稳定,在纸页上刻下清晰的、锐利的符号,是她对抗这无边压抑唯一的武器。

陈簌也在,安静地蛰伏在自习室角落那个熟悉的位置。她的张扬被收敛进一种近乎沉寂的专注里。帆布包依旧鼓囊囊,只是少了那些花里胡哨的涂鸦,多了沉重的画具和同样沉重的文化课复习资料。那缕钴蓝依旧醒目,像沉静冰面下的一簇幽火。她不再肆无忌惮地转笔或对着林薇的数学题发表“高论”,更多时候是埋着头,铅笔在速写本上发出密集的、带着狠劲的沙沙声,不是在画天马行空的涂鸦,而是对着枯燥的几何石膏结构图一遍遍练习光影,或者对着密密麻麻的政治历史提纲,用潦草但清晰的笔迹飞快默写关键词。

自习室的空气粘稠如粥。翻动书页的哗啦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压抑的咳嗽声,还有空调暖风沉闷的轰鸣,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背景音。头顶惨白的灯光,不分昼夜地亮着,将每个人疲惫的面容照得无所遁形。

压力如同不断注水的高压锅,总需要一丝缝隙。陈簌的缝隙,是林薇不动声色推过来的、贴着便利贴的错题集。便利贴上没有多余的话,只有简洁的指引:“函数单调性,第3、7题易错点”,“立体几何空间角,辅助线思路汇总”。林薇的缝隙,则是陈簌在某个她对着难题眉头紧锁的午休,悄悄放在她习题册旁的一小叠巴掌大的水彩卡片。卡片上不再是狂放的涂鸦,而是铅笔勾勒的、极其简洁却传神的速写:一只趴在书堆上打盹却还捏着笔的松鼠(旁边写着“别撑了,眯十分钟?”),一个被压弯了腰却还在奋力顶起巨石的小人(旁边写着“加油鸭!”)。林薇拿起一张,看着那笨拙却充满生趣的线条,紧绷的嘴角会极其短暂地松动一下,深吸一口气,又再次埋首题海。

她们的交流,就在这无声的传递中流淌。一个眼神的短暂交汇,一个微乎其微的点头,指尖在传递物品时转瞬即逝的触碰……所有的言语都已显得多余。那份在画室雨夜后被强行扭结在一起的羁绊,在高三这巨大的砧板上,被反复捶打、淬炼,最终沉淀成一种无需言明、深入骨髓的默契。她们清楚彼此背负的重压,理解对方眼底深藏的疲惫,也心照不宣地守护着对方在窒息空间中那一点点微小的喘息。

二模成绩出来的下午,气压低到了冰点。数学卷一道关键的大题,林薇因为一个极其低级的计算失误,痛失整整八分。鲜红的“139”像一道狰狞的伤疤,烙印在卷首。她捏着卷子,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种冰冷的、自我厌弃的挫败感,像毒蛇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没有去看旁边的陈簌。只是沉默地、近乎粗暴地将那份试卷揉成一团,塞进了书包最底层。整个下午,她像一座被冰封的孤岛,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气。

放学铃响,人群如释重负地涌出教室。林薇独自收拾着书包,动作缓慢而沉重。等她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已彻底暗沉下来,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冰冷的雪粒打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教学楼侧门那盏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身影靠墙站着,双手插在宽大的羽绒服口袋里,脖子缩在毛领里,只露出半张脸和那缕在路灯下微微发亮的钴蓝发丝。雪花在她周围无声旋落。

是陈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食堂或画室门口等她,而是等在了这寂静、寒冷的角落。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风雪吹动着她的围巾。

陈簌抬起头,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瞬间融化。她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伸出手。那只手被冻得有些发红,掌心托着一个用旧报纸仔仔细细包好的、小小的、扁平的方块。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带着一种沉静的、穿透一切的力量。她把那个小小的方块,郑重地、带着点不由分说的意味,塞进林薇同样冰冷的手里。

林薇低头,一层层剥开那粗糙的、带着陈簌体温的旧报纸。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巴掌大的、手工装订的硬皮小册子。封面是用厚厚的卡纸做的,上面用浓烈的群青、深邃的酞青蓝和细碎的白色颜料,泼洒、点染出一片浩瀚的、旋转的星河。星云涌动,星子密布,带着一种原始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在星河的漩涡中心,用极细的白色水粉笔,小心翼翼地画着一列小小的、正驶向宇宙深处的火车,火车头上,也用白色的颜料点了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小点。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只有一片浓烈的、沉默的星空,和一列奔向未知的、渺小的火车。

林薇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抚过那凹凸不平的颜料肌理,能清晰地感受到陈簌落笔时的每一个力度。冰冷的雪粒落在她温热的脖颈上,激得她微微一颤。她抬起头,看向路灯下那个沉默的身影。陈簌只是对她轻轻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带着点安抚的弧度,然后转身,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脚步轻快地没入了风雪交织的夜色里。

风雪渐大,林薇攥紧了手中那本小小的、带着陈簌体温和群青气息的“星空”。那冰冷的挫败感,被掌心这本粗糙而炽热的册子熨帖着。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风雪带来的寒意和心底悄然泛起的暖流,汹涌地淹没了她。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那消失在风雪中的蓝色发梢,雪花无声地落在她的头发和肩上。

书包里那张揉皱的、写着“139”的试卷,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冰冷。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裹紧了围巾,转身,也坚定地走进了漫天飞雪之中。

前方,是高考的战场。更远处,是即将分岔的、各自通往不同星轨的未知旅程。但这片此刻被攥在手中的、粗粝而滚烫的星空,像一枚无声的锚,沉甸甸地坠在心湖深处,在呼啸的风雪和迫近的未来面前,固执地散发着微弱却无法被吹熄的、属于她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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