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整整七十二个小时,对五河士道而言,仿佛被拉扯成了一条漫无止境、充满焦灼的灰色胶带。
他背靠着【佛拉克西纳斯】高级医疗监护室外冰冷的金属墙壁,身体的疲惫远不及内心的沉重。
监护室内,各种生命维持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如同敲打在他心上的钝锤,提醒着他里面那个人依旧徘徊在生死边缘。
黑羽临渊,或者说,他记忆中的“凛”,自那场废弃工业区的惨烈战斗后,便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生命体征被佛拉克西纳斯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勉强维持在一条脆弱的平稳线上,但她的灵力波动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检测屏幕上那条近乎平直的曲线,看得士道心惊胆战。
更令人担忧的是令音和医疗团队反复确认的诊断结果——那枚属于Sanatosu(死神)的紫黑色灵结晶、,并未像它那灿金色的同伴、一样被取出,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状态,依旧残留在临渊体内。
它不再散发任何可探测的能量波动,仿佛陷入了最深度的休眠,与临渊的生命体征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绑定。
无法探测,无法干涉,更无法取出,像一个不知何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潜藏在她身体的深处。
“士道,别太担心了。”
琴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他几乎要将墙壁盯穿的视线。
她嘴里叼着加倍佳,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安抚,但眉宇间凝重的神色却出卖了她真实的心情。
“至少,她的命保住了,生命特征也稳定下来了。而且,我们成功回收了那枚金色的灵结晶,没有让它落入DEM之手,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士道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离开那扇紧闭的金属门。
“我知道……琴里。我只是……”他声音干涩,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困惑,“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那天她最后,明明叫了我的名字……”
他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清晰地浮现出临渊昏迷前的那一刻。
那双终于褪去异色、恢复清澈的黑色眼眸,以及那声微弱的、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记忆里的呼唤——“士……道”。
那证明在灵结晶被剥离、意识沉沦的前一刻,属于“黑羽临渊”的自我确实短暂地回来了。
但这短暂的回归之后,为何是长达三天、至今未醒的深度昏迷?
是因为强行剥离一枚高纯度灵结晶带来的灵魂层面的创伤?还是因为体内另一枚沉寂灵结晶持续消耗着她的生命力,或者说,在某种未知的层面维系着她微弱的生机?
抑或……两者皆有?
这三天里,士道几乎没怎么合眼。身体的疲惫尚能支撑,但精神上的重压却让他喘不过气。
在等待的间隙,他反复回忆着与临渊重逢后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在改变后的这个世界里,他们之间那种微妙而僵硬的关系。
他想起了自己刚回到这个世界时,在街上偶遇临渊,她那带着惊讶、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以及更深层次的犹豫和挣扎。
想起了她提到自己加入DEM时,那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讨好的试探语气,以及被自己生疏地称呼“黑羽同学”并急于离开时,她那瞬间苍白的面色和眼中清晰的痛楚。
当时他只觉得困惑和尴尬,不明白为何她会如此反应。
但现在,结合村雨分析官提供的、从【拉塔托斯克】数据库和有限渠道搜集到的关于这个世界“黑羽临渊”的情报碎片,他渐渐拼凑出了一些模糊的轮廓。
在这个世界线里,月守丽香因工作调动带着临渊前往英国,并最终加入了DEM公司。而临渊,似乎是在丽香的安排下,或者出于某些他尚未知晓的原因,也成为了DEM的一员。
但关键在于,这个世界的“五河士道”与“黑羽临渊”之间,似乎并非他最初以为的单纯“多年未见”。
情报暗示,他们之间可能因为临渊加入DEM这件事,产生过严重的分歧甚至……争吵。
那个世界的“士道”,很可能明确表示过对DEM的反感,以及对临渊选择的不理解乃至疏远。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当他在街上用那样生疏的态度对待她时,她的反应会那么激烈,眼中会流露出那样清晰的受伤神色。
她或许以为,他依旧在因为DEM的事情而责怪她,甚至……彻底厌弃了她这个“选择了敌方阵营”的儿时玩伴。
想到这些,士道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充满了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愧疚。他无意中扮演了那个“伤害者”的角色,用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态度,刺伤了一个可能一直在试图靠近、却因立场而步履维艰的女孩。
“我到底……做得是对是错?”士道低声自问,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微弱。改变折纸的过去,拯救了她的父母,却似乎将临渊推向了更复杂的境地;试图拯救被灵结晶侵蚀的临渊,强行剥离了金色的灵结晶,却让她陷入昏迷,体内还残留着更危险的紫黑色灵结晶。
每一次抉择,都仿佛在命运的蛛网上颤动,引发一连串无法预料的后果。
那枚被成功回收的、属于Ereushisu(日轮)的灿金色灵结晶、,此刻正被严密保管在【佛拉克西纳斯】最深处的高规格隔离舱内。
它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光芒,仿佛一颗微缩的太阳,但其内部蕴含的庞大力量,让所有靠近的人都感到心悸。如何处理它,也成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是尝试将它送回临渊体内,还是找个合适的宿主?还是永久封存?
因为是第一次接触活着(不是)脱离精灵的灵结晶,琴里和【拉塔托斯克】的高层还在争论不休。
就在士道沉浸于纷乱的思绪中时,医疗监护室的门伴随着轻微的充气声滑开了。
一位身穿白色医护服的人员走了出来,目光落在士道和琴里身上。
“五河先生,司令。”医护人员的声音平静而专业,“目标已经苏醒,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醒了?!”士道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他脸上的阴霾,他立刻站直身体,因为动作太快甚至有些眩晕。
“士道,等下,我先进去看看。”
琴里拦住了他,摇了摇头,跟着医护人员走进了监护室。
士道在外面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不过,没让他等太久,琴里就跟着医护人员出来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有些难看。
“琴里,凛她——”
“士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注意言行。”
琴里抿了抿唇,如此说道。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手,连忙说道:“我……我这就进去!”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然后整理了一下身上褶皱不堪的衣物,推门走进了那间充满柔和光线和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监护室。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比门外听起来更清晰。
临渊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身上穿着佛拉克西纳斯准备的素色病号服,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的脸色有些缺乏血色的苍白。
窗外的模拟阳光透过大型观察窗照射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勾勒出她安静而略显单薄的侧影。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走进来的士道。
她的眼神很清澈,黑色的眼眸如同以往一般,只是其中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锐利和潜藏深处的复杂情绪,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茫然,以及一种近乎纯粹的、打量陌生事物般的疏离感。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士道,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仿佛在努力辨认着什么,又像是在读取某种从未接触过的信息。
士道快步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温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和难以抑制的喜悦:
“凛,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真是……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临渊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扫描他的五官,试图与记忆库中的某个形象匹配。
然后,她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纯粹疑惑和疏离感的表情,用她那特有的、清冷而平稳的语调,轻声问道: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