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最后一科的结束铃响彻教学楼,随之而来的是紧绷了一学期的学生们轰然松弛下来的声音,喧嚣中带着点虚脱。
教室办公室里,安盛与几个朋友接踵而至,拿回被收缴了一个学期的手机。冰凉的金属机身握在手里,让安盛有种陌生的踏实感。
他们没有立刻各奔东西,而是不约而同地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即将成为过去式的三班教室。桌椅已经被拉得有些散乱,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即将离别的气氛。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家开始聊起班里的人和事。
谁之前怒骂一道数学题超纲,然后被老师用几条线解了出来;
谁这个学期被收了三台手机,还得何老师给他压下处分;
谁之前辣条吃多了,去切了痔疮……
三班同学不能说非常团结,但氛围绝对不差,趣事糗事一箩筐,都能没什么顾忌地聊,聊到某些“经典场面”时,总能引发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但聊着聊着,话题就自然而然绕到了班级里唯二例外的两个人上。
他们聊起这两个人,不像在聊活生生的同学,更像在探讨一件校园里流传的神秘物事。
尤其是关于姜篱。
他没有什么让人记忆深刻的事件,而且也总是在日常中隐形,可又有种诡异的存在感。
“姜篱,班群里就少他一个。”一个男生吐槽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满。
“感觉他跟我们不是一个次元的,”另一个接口,“和他说话时,我总感觉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那是人家不想跟你聊。”一位女生说。
“这家伙邪门得很。刚进来的时候成绩垫底吧?上次联考都快摸到年级前一百了。可我每次课间看见他,不是在睡觉就是在跟他女朋友聊天——反正没见他学过习。”又一位男生接话。
“体测也是,看着瘦不拉几的,结果跑起来耐力还不差,引体向上也能做几个。”
“而且你们没发现吗?”另一位女生插嘴,眼睛亮晶晶的,“自从他被安盛……反正就是受伤回来之后,好像壮实了一点,气色也好了。星期二他还剪了个头发,把额头露出来了,感觉……嗯,好看多了。”
她顿了顿,又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像是在碎碎念:
“我感觉他有种……鳏夫的感觉。就是那种,会做家务会做饭,眼神里总有点忧郁,好像无名指上该戴个戒指,心里装着个忘不掉的人……”
“而且叶霂不是他女朋友,安盛跟我说了,他说是叶霂和姜篱都亲口承认的……”
其他人默默听着那个女生念叨完,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开始找其他话题。
安盛默默地听着,没有接话。在听到女生说姜篱把额头露出来了时,他心里揪了一下。
他也看到了,姜篱剪短了头发,刘海也从偏左边分开,露出额头……
……和他头上的疤。
也不是说他矫情,可即使姜篱自己似乎真的不介意,但安盛让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相伴终生的疤,这个事实,他不能也就这样“不介意”了。
自从那次去他家探访后,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去再次和姜篱说话。因为姜篱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和叶霂一起的。
两个人或站或坐,靠在一起,即使不怎么说话,也仍然有种诡异的和谐,让他不敢去打破。
他意识到自己心情的低沉,为了不影响朋友,于是借口上厕所,起身从教室后门溜了出去。
刚踏出门,他脚步猛地顿住。
走廊栏杆旁,一个人正安静地倚靠着,望着楼下来来往往、准备离校的学生人群,左手还挂在脖子上。
姜篱。
他看起来确实有些不一样了。简单的白色短袖校服穿在身上,不再像以前那样空荡荡的,隐约能看出肩膀的轮廓。头发修剪得干净露出清晰的眉眼,侧脸在走廊的光线下,确实……顺眼了很多,至少不像以前那个别扭的男孩了。
“姜篱?”安盛有些意外地喊了一声。
姜篱闻声转过头,看到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在这儿干嘛?”安盛走过去,下意识地问。
姜篱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教室的窗户。安盛顺着望去,窗户下,靠墙的位置,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不是叶霂是谁?
她正小心翼翼地藏在窗台下,竖着耳朵,一副全神贯注偷听的模样。
姜篱的声音平板地响起:
“她要偷听你们说话,还叫我不要来听。”
“抱歉。”
最后,他简单说,语气里带着丝丝无奈。
安盛看了看背对着他的叶霂,又看看眼前这个被“委以重任”在外面望风——或者说被驱逐——的姜篱,眼神复杂了一瞬。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偷听别人夸自己的心上人吗?
就这,两人还不是情侣……
他叹了口气。
“那个……姜篱,”安盛挠了挠头,语气郑重起来,“你头上的疤……”
“伤口感染,”姜篱回应,“是消不掉了,但和你没关系。”
“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安盛学着姜篱,也将身体倚向栏杆,看着楼下的人群。
“你道歉这伤口也不会消的,我摔下楼梯也永远是一个事实,”姜篱抬了抬他受伤的左手,“你要道歉一辈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盛哑然失笑。
“我说了我没怪你。都期末了,这事翻篇了。”
安盛又叹了口气,只是这次心情轻松不少。
“左手好了?”
“嗯,今天就拆。”
“恢复得好快啊。”
“能有多慢?”
“姜篱,其实林子汐她……”
“谁?”
“……”
“啊,是那个嘴有点碎的语文课代表吗。她怎么了?”
“没什么。”
就在这时,窗下的叶霂似乎察觉到了后面的动静,猛地回过头,正好对上安盛的视线。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被抓包的慌乱,立刻猫着腰快步走了过来,然后起身,很自然地站到姜篱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要走。
“等等,”安盛叫住姜篱,掏出刚拿回来的手机,“那个……加个微信呗?以后也好联系。”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姜篱看着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才说:“我就在班群里。”
“……啊?”
他赶紧低头翻找手机上的班级群成员列表,手指飞快地滑动着。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看到了“姜篱”两个字,用的是本名,头像是一片风景照。
安盛脸上有点发烫,赶紧发送了好友申请。
“行,回去你记得同意啊。”他试图掩饰尴尬。
然后,他就看到姜篱也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屏幕亮起,解锁,点开微信,当着他的面,找到了那条好友请求,点击了“接受”。
……所以他手机也被收了,但刚才就一直带在身上?
原来这种看着老实的人也会偷带手机吗……
姜篱和叶霂没再说什么,两人并肩离开了。
安盛看着他们的背影,摸了摸鼻子,这才转身往厕所走去。等他回到教室,里面的议论还没停。
“对了,”安盛晃了晃手机,宣布道,“姜篱就在班群里,用的原名。”
“什么?”
“真的假的?”
“我看看!”
一时间,教室里响起一片窸窸窣窣拿手机的声音和低呼。
“哪里,我找不到。”
“我找到了,你看,是这个……”
“真的诶……我一直没注意……”
“啊,”此时,刚才那个说姜篱像“鳏夫”的女生低低叫了一声,带着点沮丧,“他拒绝我加好友……”
她旁边的闺蜜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盛看着眼前这番骚动,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班群里只少一个人,那少的那个是谁?
他拿出手机,重新点开成员列表,但在他开始寻找之前,一个名字提前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叶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