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学前，她和他都在断断续续地聊着，一如往常。她本以为今天两人也会和以前一样各自离开学校，可事实却不尽相同。
“我记得我们还没有联系方式。”在她收拾书包时，他突然说。她不禁抬起头，见他正将书本一本本放进书包里——都是杂书，作业他总是用课下时间赶完。
不，赶不完，明天他会早早来学校补。
在听到他那句话时，她实际上已经知道他打算干嘛了。
“嗯，”她回应，尽量让自己显得心平气和，淡然处之，“还真是。”
她本来还想加一句“怎么了”，可最终还是咽下了肚子。
她见他顿了一会，似乎和她一样，也把什么话咽进肚子里，然后默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她，然后又轻声问：
“你这次回去，又会不见吗？”
她愣愣地看着他。许久，她从他手中结过本子，打开，里面是新的。
“对不起。”
她说，然后拿起桌上的笔，为他记下微信。她下意识记下了办公用的微信号，意识到后又赶紧划掉，再写下私人微信号。写完，递给他，他接过去，破天荒有些脸红。
“这是你哪个号？”他看了看本子，问。
“我说是公用的，你信吗？”她打趣。
“信。”
“那就是私人的了。”她赶紧改口。
两人相对无言。
收拾好东西，她同他并肩走出校门，然后她不禁转头望向他，发现他也在看她。对视一会儿后，是他先开口。
“你爸不来接你吗？”
“哦，他和妈妈都有事，还在外地。”
“嗯。”
他点点头，又说：
“加好友之后，得是你先发消息，一回去就发。我家近，你一回去就可以看见我的好友请求了。”
她并未深思为何必须是她先发，只是答应下来。
之后，两两无言，是他先转头。
回家途中，她想到今天的事，脚步轻快起来，嘴角上扬。一段路上，正好四下无人，她便蹦跳起来。到公寓里，等待电梯的过程中，她不忘压抑自己的嘴角。
6楼，603，公寓单间只有她一人，父母都不在。她进入自己的房间，坐在舒适的大床上，赶紧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
一看，果然：
您有一条新的好友请求。
名字叫……
“劈叉的竹子”。
她噗一下笑出声来。姜篱，篱，上竹下离，可不就是竹子劈叉？
他在说起自己名字时，说“篱”实际上是老爸随便取的，说时满脸嫌弃，但原来他还是喜欢自己这个名字的啊。
她笑了好久，才同意好友请求。结果下一刻，他的网名就变了，直接叫“姜篱”，头像也变了。头像原先是一根当真下半部分被劈开的竹子，给一只手拿着，她还猜那就是他的手，现在就只是个风景照。
嘿，这个家伙，还知道害臊嘞。
她想了想，给他发了一句：
“我到家了”
他几乎是秒回：
“我也是”
之后，两人便你一眼我一语，想到哪儿聊到哪儿。
“时间过得好快啊”
“今天吗？确实”
“你那个上竹下离的头像呢”
“害臊”
“你还会害臊啊，平常没脸没皮的”
“我？”
“也不算是吧，只是你平常都是万事不在意的样子”
“我？”
“对啊，上次你都被喜上眉梢了，还不急不慢的”
“主要是我那头像，昵称，你都看得懂”
“看得懂又怎么了”
“怕你打开微信，见我一次笑一次”
“那竹子是你削的？”
“对，在老家”
“专门拿来当头像的？”
“对”
“可惜了”
“可惜了”
“那换回来”
“不要”
“那发给我”
“不要”
……
【晚上10：20】
“睡了”
这时她才发现聊了那么晚。这一大段时间内，除了点外卖吃外卖以外，她都在和他聊。
“好，我洗澡去了”
她回一句，赶紧去洗澡了。她作业都还没写呢。快速洗完，出来后连忙拿出作业。写作业前，她又瞄了眼手机，却看到他发了几条消息。
【晚上22：14】
“关于那次”
“就是那次”
“中午午休，你在后门等我，我看见了，却从正门出去，避开了你”
“就那次，我得跟你道歉”
“当时我想，你是职业模特，总归还是会被风言风语影响的”
“你没接触过，可我知道，班里那群人管不住嘴，尤其是那几个人”
“他们管不住嘴，即使没有对你的事业产生影响，也至少会传到班主任耳朵里”
“你说过，你的父母很严格”
【晚上22：21】
“所以我拒绝了”
【晚上22：23】
“对不起”
她看完短短几条消息，捧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再掩面而笑，眼泪跟着喜悦一同溢出。
她误会他了。他为她考虑，她却以为他只是在意他自己。
【晚上22：27】
“你不是给了我那颗猫眼石吗”
“不能不说”
她联想到他白天的行为，忽然有了个想法：自己在那次中午后就“失踪”了两周。
他是不是两周前，就想像现在这样，认真与她道歉？
他是不是就是为了和她道歉，才专门找她要微信？
“这次真睡了”
这时，他又发了一句。
“嗯，晚安”
她赶紧回复。
“晚安”
随着最后的晚安，算是今天最后的道别。她侧躺在床上，反复翻翻今天与他的聊天记录，许久，才退出聊天页面，看微信里的联系人。
置顶，爸爸，妈妈；好友，姜篱。总共三位。
“姜篱。”她看着他那副风景画头像，不禁轻轻读出声。
读起来很好听的名字，她很喜欢，可要是作为代称，就显得生分？
“姜篱姜篱。”
她试着连读两遍。
嗯，亲近多了。
……他一般十点睡，可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他才结束聊天。在学校，两人的交流像蘑菇，一撮一撮的，拔完就没，过会又长出来一撮。但在微信里，他很惊讶她的兴奋，一直在打字。他吃饭也回，洗澡也回，不知不觉，给聊到十点了，才找到机会和她说那件事，给她道歉。
这份道歉或许不妥当，说话不准确，但他知道她清楚。
不，或许她会和上午那样想多？
发出最后一个晚安，他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把手机丢到一边，然后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许久，他轻叹一口气。
也许正如她所说吧，他大概真的大大方方一人，可也绝非今天这样。他初中是个爱玩游戏的小胖子，就算高中再怎么变，也不至于会主动讨要微信。
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说上话的？他有些恍惚。刚当上同桌的那段时间，最初的那个月，他与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后来，搭上第一句话，是她事假一天回来，落下了一节重点课，问他讲的什么。再后来就慢慢熟络了。
她开始和他说话，也开始听他说话。他说什么她都听着，认真听完，然后发表感想，每一次都是。她会和他诉苦，却不是抱怨，也不要求安慰。
久而久之，他也曾误以为自己喜欢她。可他不是。
父母同学，家人外人；初中高中，以前现在——这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生人熟人，只有她，叶霂，会听他说很多、讲很久，而听得进去。那么久，只有她一个。所以他觉得她很重要。
可换种角度说，他之所以把她看得很重只是因为他需要她、需要一个理想朋友，只是因为他孤独得要命。
这种“需要”是他的欲望。欲望绝不是喜欢。如果那个听他说话的她，从“叶霂”换成另一个“她”，甚至“他”，自己都会抱有一样的感情。
所以他绝非喜欢她。
所以同桌半年，两人甚至没有对方的微信，所以他才会在那一个中午故意避开。
这次互相加对方的微信，是一次越界。
他忽然有些怕。他们的关系会怎么变化？
他用力甩甩头。
只是加微信而已，她的微信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朋友……
……应该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