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他缓缓道来，“我老妈每周休息日都会来一趟，骑电动车一个小时，来回一次就是两个小时，过来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当时我有些烦她，她每周就休息那么一天，还要次次来。”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和她说了。”
是他的家里事……他还从没有和她说过他的家里事。以前某次聊天里，她问起他的家庭，他只是摇摇头，然后用椰子糖堵她的嘴。
“她当时……怎么说呢，不生气，还笑了，我当时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但她笑的时候，我很难过。因为我当时看到了她脸上，有鱼尾纹，笑的时候挤出来的。那时我才想起来，我17了，她老了。”
“我发现，我17了，还是让她担心。”
“是我没有能力做一个让她放心的儿子。”
她一下有些愣神，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她能与他共鸣。
因为她也16快17了，因为她也能看到爸爸妈妈脸上皱纹，在那两周多了好几条。
“嗯，我理解。”她说。
“所以，其实你的情绪很正常。”
“嗯、嗯……？”他话语忽然的转折让她有些转不过弯来。
那边苦笑了一声。
“虽然我并不了解你那边的具体情况，但是，如果，是我，看到父母因为我的决定而失望的话，那么我肯定也会自责，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
电话那头，他又沉默了，似乎说不出来话。她也一样。
她不自觉地抬起头，转向床头柜上，一颗纯净的猫眼石，在落日最后的辉光下，闪动着微小却温润的光芒。
“……你爱他们，”他最后说，“所以会难过。”
“我觉得，这绝对不是那种，需要压在心底的无理取闹。”
“……所以你不该压着，不该不告诉我，至少该和你的爸爸妈妈说。”
她眼睛一下湿润了，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是望着床头柜的方向，小小地哭出声来。
“谢谢，谢谢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她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着向他哭诉。而他就像是无名之处的树洞，安静地接受她所有的吐露。
“我跟个傻子一样，分数连本科线都上不了，就任性不当模特了。”
“结果自己做了选择，自己还难受了起来……”
“你、你知道吗？其实你真的好厉害的。”
“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也不需要依赖父母……”
“你真的好厉害，不像我……要爸爸妈妈来帮我处理烂摊子。”……
她说了好久，说会儿哭会儿，直到到天完全黑了，她室内又没开灯，她才意识到她说好久了，哭得脑袋晕晕的。
……但这也得怪他不阻止，放任她哭，也得怪他这么安慰她……
最后，她声音一抽一抽地为她的失态道歉：
“对不起。”
电话那头又响起他的声音，像溪水一样清凉：
“没关系。饿了么？”
“饿了……”她吸吸鼻子。
“我也是，”他轻轻叹笑一声，“我要去煮饭了，你也点些外卖什么的吃吧。”
“……外卖不好吃。”
“嗯……我没点过外卖，也给不了推荐。”
她又抽了下鼻子，大脑似乎有些缺氧。
“我也要吃。”她脑袋莫名也一抽。
“……嗯？”
“你做的饭。不给吗？”
“啊……”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可以，怎么不可以。”
“那这周末我去你家。”
“你不是要今天吃吗？……算了，可以，就这样吧。”
“好……拜拜。”
“拜——再见。”
过了一会，那边的声音彻底停了，她胡乱擦擦眼泪，看向手机屏幕。
【通话已结束1：23：07】
她拍拍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清醒了很多。之后，她走去开灯，视线再转回床头柜的方向。
她身体猛地一颤，脸颊一下变得又涨又热。
……最后她是不是做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还没等她继续思考，手机的振动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是他的消息。
“记得跟你爸爸妈妈说，面对面可以，微信也行”
她愣了一下。
“好，谢谢你”
那边马上再回复。
“这次真去做饭了”
［动画表情］吐舌
看到他发表情包，她愣住了，然后蓦然一笑。
这家伙，偷她表情包！
……
结束聊天后，他长舒一口气。回想起她哭诉时的语气，还有最后那些话，他一下压不住自己的嘴角，就赶紧左手捂住嘴，把笑意抹下去。
她好可爱……不行，笑人家的哭相有些不道德。
他放下手机，腾出右手来摸摸头发。都快干了。他调整好情绪，起身准备做饭。
那名老太，姓黄，刚刚打语音时，黄老太上来给他送了些刚摘的瓜苗，当时看见他正打电话，电话那头好像还在哭，就又帮他处理好了瓜苗，放在房间的小冰柜里。
炒菜时，他回想起她想吃他菜的请求，一时有些为难，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庸人自扰。就算真的做得不好吃，她也顶多只是说几句而已。
况且她在哭诉过后还能提出要求，就证明她心底的积郁都发泄出来了。
他又点了点头。
饭做好后，都八点多了。这算晚餐还是宵夜？
嗯，周末要来吗？那得先把床单被子什么的给洗了……
……
“对不起啊，昨天找你哭那么久……”
下课，面对正昏昏欲睡的同桌，她挣扎了许久，还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
从早上见到他开始，她就开始措辞，挣扎着想说出来，可现在才鼓起勇气。
昨天对他吐露了那么久，哭哭啼啼的，简直让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关键是他今天跟个没事人一样！
自己都那么在意了，他却……她哪儿受得了！
“嗯？”他迷迷糊糊地抬头转向她，又眨了眨眼，“你没找我啊。”
她又感到脸上开始发热。
“你别咬文嚼字！”她一下恼羞成怒，但后面声音又慢慢变小，“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昨天不就跟我道歉了吗？”他又回应。
“我是说，我昨天说的胡话，你听听就好……”被他直直盯着，她又开始往自己手上瞟。
“你，不来了吗？”
她感觉到他的声音好像在下落。她又抬头看向他的脸，目光一下就锁到了他低垂的眉眼。
“没有，”她下意识说，“我去的。”
“好，”听到她的回答，他脸色又恢复正常，“吃什么？”
她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好，”他点点头，“不想吃什么？”
“不想吃？……虾仁、螃蟹、鱼。没了。”
“有忌口吗？”
“没有。”
“芦笋吃吗？”
“芦笋？没太吃过，但你一说，我还突然挺想吃的。”
“好。”
他不再问了，只是单手托腮，思考着什么。或许是在想菜的咸淡？
她这时才回过神，发现昨天的话题就这么被他带过去了，而自己似乎也不再感到别扭。她又想起，似乎昨天也一样，自己正打算脸红呢，就被他几句话和一个表情包给压住了。
好像更久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她不记得了。
总感觉，他能看得出她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并不讨厌。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脑海里又不禁浮现出昨天的话语。
“所以，其实你的情绪很正常。”
“你爱他们，所以会难过。”
“所以你不该压着，不该不告诉我。”
暖暖的。
“你好会安慰人喏。”她突然说，把发丝撩到耳后。
“嗯？”他转头，“是吗？”
“感觉你变了，你以前都不提你爸爸妈妈的事的。”
“是吗……”他顿了一下，“……没变吧？”
“嗯，”她又点点头，“你没变，变的是我们的关系。”
她又“嗯？”了一声，似乎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她没有急着继续说，而是学他，也托起腮帮子，不过是用双手。两人默默对视一小会，然后，她嘴角抿起，逐渐变成微笑，又情不自禁笑出声，露出牙齿来。
“对嘛，我们的关系变好了呀。”
这下，他始料未及了，愣愣地定了好久，又趴到桌上，双手环抱遮住脸。
“嗯，好像是了。”
白色的长袖和黑色的头发，将夹在中间的耳朵衬得别样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