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发生的事，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她碰了他的脸，他试图给这个动作一个解释。
如果是说她喜欢他的话，那未免太过儿戏了。一方面，他们至今才刚交换微信，堪堪到好友而已；另一方面，当时的氛围很奇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有些什么其它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有很大概率只是被氛围影响到了——毕竟她确实是那种会顺着氛围、凭感觉做事的人。
“姜篱姜篱，今天放学你有没有时间？”
她突然问。此时他才发现已经下课了。
“有啊，”他回答着，边转过头观察她的脸，心里疑惑她为什么这么问，“我回家就洗澡做饭而已。”
“那我们放学一起去吃饭吧？”她说。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一下收紧了，没有马上回答。
“就是，昨天在你家做客一天，吃你家白饭也不好……好吗？”见他半天没有言语，她小声问。
上次，她请求去他家，他答应完全是由于当时不好拒绝当时正在哭泣的她……好吧，也有当时自己大意的缘故。也没办法，当时她确实可爱。
他下意识想拒绝，可自己的上一句话已经封掉了他可以找的理由。他想从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却感觉到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点点的期待。
……现在也不好拒绝了。
“去哪？”他终于说。
“去我家附近，那里有家螺蛳粉。”似乎是觉察出他话里隐含的肯定，她一下就笑了。
“螺蛳粉？”这还真是出乎他意料。
“对啊，老板好像是真的柳州人。”
“那去看看吧。”他想了想，说。他总觉得这里的米粉没有老家的米粉那种感觉，不够“顺”，但他也是确实很久没有吃过螺蛳粉了。
可说到底，他还是有些不安。
放学后，两人一起挤公交。公交车上很安静，只有本地公交特有的震动声。车上，他随着一站站过去，心里愈加不安起来。
说起来，虽然是去吃饭，可也会顺便知道她住在哪里。
这说着很正常，可他就是觉得很不安。
忽然，他感觉到右边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
“不舒服吗？”她问。
“没有。”他反应过来。
“晕车吗？”
“没有……不，大概吧，上高中后就基本上不坐公交了。”
说起来，他好像真的有点恶心。
“还有两站，我们下车走过去吧。”她提议。
“不用，”他马上拒绝，“我再忍忍就行。”
可她不听，一到站就拉着他的衣袖下车了。
太阳才完全落山，天还没黑的彻底，可路灯已经尽数打开了。两人走在路上，她仍然没有放开他的袖子，他也找不到理由把手拉回来。
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头上因恶心冒出的冷汗，然后，面前就出现了一张纸巾，是她给的。他道声谢，接了过来。
“姜篱姜篱。”
“嗯？”他转过头。
“你家里怎么样了？”她又以那种小心翼翼的语气问。
“怎么了？”
“就是，你爸爸的事。”
“他怎么了？”
“你昨天，不是和叔叔吵架了吗……”
不知为何，她说话的小心让他有些烦躁。
“很正常啊，怎么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话说，”他转移话题，“你和你家里人说了吗？”
“啊？没有……”
“不在微信上说吗？”
“我会说的啦，”她顿了一下，“不对，我们刚刚不是在说你家里的事吗。”
“有什么好说的。”他愈加烦躁了，盯着铺在路面的砖块。
“你昨天都哭了。”
他一下绷不住，心底冒出一口无名火气直上心头。
他抬起头，提高声调：
“你到底——”
他没说完，就把话给硬生生堵住了。
她散着发，站在路灯下，眼睛被头发挡住路灯的光，却仍然在发亮，比什么都闪耀。那灿若星辰的眼睛里，有不安，有悲伤，有委屈，有无助，有关心，唯独没有愤怒与厌恶。
他停下脚步，她没反应过来，衣袖就被这么拉开了。
“对不起。”他低下头，拿右手抓着头发。
“啊，没有没有，你……”
那一刻，他喉头如撕裂一般。
他说话的方式，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而她就像是当年面对父亲时的他。
……恶心。
………
一直到馆子里，他都不再说一句话，这让她很害怕。
他脸色很难看，但不是故意摆给别人看到那种，而是真的心里难受才会有的表情。
她不怪他，她只是担心他会一句话不说。
她昨天专门查过，他有点像网上说的“回避型依恋”。其实她并不清楚这个专有名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他确实喜欢把心事藏着，不肯跟任何人说。
网上说，这种人很麻烦，与其去帮助不如放任。
可她是真的希望他好，她看得出他也在为此而苦恼甚至痛苦。她看得出来，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想这样。
她觉得，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被丢掉的人，他值得别人的付出，即使连他自己都不这么觉得。
他可能并不知道，但他作为一个16岁的男生，已经足够优秀了。
可她不可能就这么与他说出口的，因为这样没用。
她说的话，他会听，他会好好听，也会听进去。
可应该说的是姜篱，应该好好听的是叶霂。
“要加些什么吗？”她问。
他摇摇头。
就这样沉默着，两人吃完了，然后一前一后走出门，他在前面。
两两沉默着，站在门口的屋檐下。
“那我走了。”他说，从她身边走过。
“等等，”她叫住他，“你送我回去吧。”
她记得，这个时间点的家附近没什么人。
他身形停了一瞬。
“好。”
然后她走，他就在旁边跟着，不远不近。
一直走到家门口，她停下脚步，对他说：
“这就是我家，六楼的603，按门铃的话基本上都有人应的。”
听到她的话，他转头看向公寓楼，又缓缓抬头，最终在六楼停住视线。
“嗯。”他转回头来。
“姜篱姜篱。”
“嗯？”
“你知道我是怎么注意到你的吗？”她问。
“是因为那次……不对——怎么注意到的？”
“之前开学时，你不是因为蛀牙，导致口臭，就一直带着口罩嘛。”
“……”
“你跟我说之后我就注意到你了。”她笑了。
“还请别说了，最好也别记了，忘了吧。”他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
“姜篱姜篱。”
“嗯？”
“你能，稍稍把双手，往两边抬一点吗？”她问。不知为何，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她就想笑。
他眨眨眼，似乎有些疑惑，不过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
“再开大一点点。”
“嗯，这样？”
“对。”
然后她双手穿过他手臂下面，环住他的腰，抱住他。他身体瞬间僵硬了，她能感受到他心脏在狂跳。
过了一会，她感到他的手慢慢地、小心地，也环住了她。
这是两个人的，朋友间的拥抱。
他真的瘦，瘦的不健康，但还是好结实。还有味道，那种淡淡的汗味，但不臭。
“姜篱姜篱。”
“……嗯。”
“我想了很久，你不想说也可以的，”她轻声说，“就是你家里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能说。就是，假如，你哪一天，哪一个时候，突然就想说了，一定要跟我说哦，就算帮不了，我也可以好好听的，就像你之前对我那样。”
他没有回答。
过了不知多久，她主动松开，然后退后一步，再次看向他的面庞，而他也在看她。
虽然还有些低沉，但终于恢复正常了的样子。
“谢谢。”他别过头。
“不客气。”她又一笑。
“那我上去了。”她又说。
“好。”
“拜拜。”
“再见。”
……
他对她点点头，看着她上楼，直到见不到人了，才转身沿着路走回去。
路上，他检查了自己的心跳和脸颊。确实在害羞。不过没办法，被一个好看的女生就这么抱了，换谁都会有些反应的。而且还有昨天的那次……
……她喜欢我？
这个突然的念头把他吓到了。
不对，她不喜欢我。
她……也许觉得她自己喜欢我，可不一定是真的喜欢。她也许和我一样，只是把什么“需要”误解成喜欢了。
他想到这里，又突然感觉很没道理。
她和他不一样，她不需要他作为情感寄托之类的。她比姜篱更加坚强。
他想了很久，猛地摇摇头，不去再想这些庸人自扰的事情了。
……说起来，刚刚他还在情绪失控来着，被抱了一下，感觉好像好多了。
……说起来，真的像网上说的那样诶，女生香香软软的。
真的是软的……
他一激灵，加快脚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