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和她吃完饭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的mp3落在座位上了,与她说一声后,就回去教室拿,结果好巧不巧,班主任也在。
“那个……姜篱,你来的正好。”
班主任姓何,叫什么名字他忘了,但就印象来说,是个挺好的老师,只是有些循规蹈矩。
此时,何老师旁边还有两个男生——其中一个昨天才从肛肠科回来。
看来是要搬东西了。
然后意外就发生了。
……
放学,她没有回家,而是沿着记忆中的路,一路小跑到他家——她下午找班主任何老师时,老师说要去医院,把他送到家里。
听同学说,他是在搬东西时,被一位男同学撞到,从楼梯摔下去了。
一到他家门口,她看到门没关,就也不顾虑礼仪之类的了,急忙打开门进去。
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他在,何老师也在。她一下定住了。来的时候,她没想太多。
“叶霂?你怎么也来了?”何老师坐在他家的小板凳上,见到她就这么直接进来了,似乎也有些意想不到。
而床上,他坐在那里,头发半干未干,左手缠着绷带挂着。见到她,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可她看得出来,他被吓到了。
气氛一下变得微妙了起来。
“我、我给他带今天活动给的零食……”她灵机一动,边说边把书包里自己的零食拿出来。
何老师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看向姜篱:
“你就算不想,他们也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听到何老师的话,他也从刚刚的氛围里拖出来,简单的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我知道。”
老师又回头看了一眼现在仍然在门边的她,又看回他。
“那我先走了,你要主动跟他们说吗,还是我帮你。”
“我说就行。谢谢老师。”
何老师起身,她反应过来,赶紧挪了挪位置,供老师出去。擦肩而过时,老师又看了她一眼。
等老师下楼后,她关上了门。
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老师他会告诉你父母吗?”这时,她听见他问。
“不知道……”她犹豫地回应。
她从没有问过爸爸妈妈关于“早恋”的看法。
“……是吗。”
“不过,”她走到他旁边坐下,试图安慰他,“现在我都不当模特了,应该没什么影响了。”
他愣了一下:
“逻辑可以这么连吗?”
她有些不懂他的意思。
“就是说,老师要告诉你父母,也是早恋方面的,”他解释,“……不对,按年级官方说法应该是‘男女交往过密’。”
她一下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想了很久,才小声说:
“那,怎么办?”
“怎么办?”他顿一下,“就,身正不怕影子斜呗。”
对哦,他们现在好像连手都没牵过。
“可,”她又有些焦虑,“要是他们限制我们交往呢?”
“能限制到哪里去?”
“就是,不让我来你家啊那种。”她越说越小声。
他也不说话了。
她这时才看到,他的额头,被头发遮住的地方,有一点白色隐隐露出。她伸手撩开他的头发,发现原来他头上原来也有伤。
说起来也是,现场可是流了一地血。
“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了?”她轻声问。
他第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在措辞,过会儿,才说:
“当时搬零食上楼,有个同学在前面和我聊天,问些东西,问着问着就急了,一回头,结果他手上的箱子就砸到我身上,我一下不稳就摔下去了。”
“还有哪里受伤吗?”
“……还有脚崴了。”
“很严重吗?”
“最好在家休养。”
难怪老师要专门送他回家……
“你,别难过啊,又不会落下病根,”过会儿,他说,“没事的。”
她收回手,把视线移开。
“好。”她回应。
他是这么说的,可她知道事实却绝非如此。
他一直都是自己走去学校的。
他虽然右手拿笔、用筷子,但他其实是个左撇子,做菜时都是左手用的多。
他一个人生活。
“叔叔阿姨他们呢?”她问。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没有告诉他们。”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刚刚你跟何老师,”沉默了一会,她又问,“就是在聊这个吗?”
“……对。”
“那你该怎么办?”她声音有些颤抖。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你应该跟爸爸妈妈说啊……”她又说,鼻子堵堵的。
……
他猛地抬头,发现她在哭,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流到下巴。
他赶紧回身拿床头的纸巾,回来时却看到她伸手摸向他打着石膏的左手。
“你一个人怎么生活啊,你一看就是不会求人的……”
他想把纸巾递给她,可她没有接的意思。他犹豫一会儿,最终自己抽出一张纸巾,自己为她擦眼泪。结果这么一擦,眼泪好像更多了,他只能不停地为她擦。因为垃圾桶不在床边,所以他将用过的纸巾放在被子上,不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山。
过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只是鼻子还抽抽的。
说实话,很可爱。
“你笑什么?”她皱着眉头看过来。
“没有啊,我没笑。”他一下绷住脸。
“你要跟我说,”她又突然说,“你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
他又沉默了。
他最近似乎经常沉默,和她聊天也不再那么健谈了。
契机是那次她来他家,玩游戏,然后躺在同一张床上,然后……
按理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确实如她所说,变好了才对,可他却越来越不敢说了。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是亲近,越是不愿意说心里话。像他父亲一样。
再次发现这种相同之处,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情绪失控,反而愈加冷静,愈加理智。
“我知道了,”许久,他长舒一口气,“我跟你说。”
她“诶”了一声,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他不再故意在脑海中措辞,而是回到以前,与她平常聊天时的状态,缓缓道来:
“我的父亲是这么上班的:一天早班,一天夜班,一天休息,虽然是三天一休,但其实补贴最高。”
“我上到初一下学期的时候,老爸买了轿车,专门接送我和我弟上下学,他当时选一天一倒也是有这种原因的。”
“他没跟我说,但我猜的出来。”
“他现在身体其实已经开始变差了,睡眠不足又让他很容易暴躁。”
“他很累,需要休息。所以我不希望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我老妈那边,我跟你说过。”
“她是个普工,干了好几年,现在管着一个车间,很多时候都是一周一休,也很累。”
“她也有自己的朋友,也有很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希望她能把更多时间留给她自己,而不是我。”
“而且,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没有方法照顾到我的,我就算告诉他们,也只是让他们瞎操心。”
说完,他又看向她。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也回望向他,眼睛里流转的水雾似乎是心中的思绪。
“你大概有一些误解,”过了一会,他又说,“你可能觉得我……讨厌我爸,所以才不愿意和他说。”
“你这么觉得其实很正常,毕竟之前在你面前说起他来我都是那种反应。”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他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但我看得到他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虽然还是没做好……”
他苦笑一声。
“该怎么跟你说呢……”
“就是说,我和我爸,其实核心都是一样的。”
“都不敢跟身边人说心里话。”
“刚刚我想说什么来着……好像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
“……嗯,我是想说,”
“我会跟你说的,只是我还需要克服一下心理方面的困难。”
他说完了。
第一次这么直接,就这么不过脑子地说出这些东西。
说起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心里第一次那么舒坦。
他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发现她正浅笑着。
“对啊,”她说,“是我误会你了。”
她再度伸出手,将手掌覆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
“你本来就是个会为他人着想的好孩子嘛。”她说着,眼角弯弯的。
说起来,她似乎天然垂眸,其实并不像个高岭之花
感受着头上的温度,他不禁心跳加速。可奇怪的是,他却不紧张,反而很平静。
“姜篱姜篱。”
“嗯?”
“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