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浴室里摔了,额头上的伤口被摔裂开。当他被小姜铭搀扶出来时,她看见他的左脸满是鲜血。
现在,他就坐在床上,她给他再次包扎好伤口,然后坐在床边,姜铭去处理浴室里的血,而那位中年人……正坐在姜篱家似乎是唯一的小板凳上,显得有些拘谨。
“你来干什么?”他用右手轻轻碰了下伤口,语气有些愠怒。
她以为那是在问她,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回答,那中年人却先说:
“还能干什么,来这里看看你啊。”
这时,她才发觉他看的不是她。
“那是我爸。”他这时才转向她,小声说。
“哦哦。”她点点头,也小声回应。
她不自觉观察他的脸,发现他牙关禁闭着。
他也很紧张啊。
她悄悄地抬起手,轻轻拍拍他的大腿,想缓解一下他的紧张,但似乎适得其反?
“叔叔好。”她转身,对那位正襟危坐、牙关紧闭的老父亲笑笑。
“你好你好。”他拘谨地笑着点头。
然后,她听见后面“啧”了一声,一下就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了。
她仍然在努力保持姿态,但实际上背后已经冒汗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啊!
整个房间陷入沉默,只有小姜铭在浴室里面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头还疼吗?”
在小姜铭的歌声中,正当她即将崩溃时,那位老父亲开口了,声音低沉、局束。
“你说呢。”他坐在她后面,简单的回应。
“下次你要小心点啊,要注意脚下。”姜篱的父亲提高了音调。
“哦。”
气氛又一次凝固了,只余前后两声轻叹,一声无奈,一声焦躁。面前的中年人拿出手机,她转过头,受伤的男生安静地盯着他自己的左手发呆。发现她在看着,他也回望了她一眼。
她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夹在两个姜篱中间,两个以前的姜篱。
好……压抑啊,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姜铭的哼唱停下了,然后她看见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孩满脸焕彩地从浴室走出来。
“爸,搞好了。”
姜铭正打算继续说些什么,但似乎发觉了气氛不对,一下闭嘴了,浑身僵硬,只有眼睛在一眨一眨的。
不知眨了几次眼,姜铭突然开口了:
“爸,哥和我都还没吃呢。”
“嗯,”身后的他几乎是瞬间呼应,“我同学应该也没有吃。”
她悄悄长舒一口气,似乎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暂时消散了。
你干的好啊!
她如此在心里感谢小姜铭。
“那,我们……出去吃吧,”姜篱的父亲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缓缓起身,语气都实了不少,“我下去开车到门口那边,姜铭你扶哥哥下去……”
老父亲看了看她,眼神中好像又有种不知所措。
“额,同学你先坐着等下啊……”
“我不用扶。”姜篱掀开被子。
说是这样,当他要下地时,她还是下意识扶住他,好在他只是顿了一下,没有抗拒。
在他穿鞋子时,叔叔已经下去了,而姜铭自己找事做,去关煤气了,不过饭都没做,煤气肯定根本都没有开。
这时她才发现他穿的是短裤。她之前从没见过他穿短裤。
第一次见到,他的腿好瘦啊,已经不是健康的粗细了。
他明明就不经常运动,但为什么就是瘦成这样呢?
“你在看什么,怎么了?”他问,声音很轻柔,就在她旁边低语着,和刚刚的他判若两人。
“你好瘦啊,感觉比我还瘦。”
“是吗。”他语气里没有任何反问的意味。
他穿好鞋,缓缓站起身,虽然手臂被她挽着,可她并没有承受到多大的重量。
“我爸就是这样,”他突然说,“只在外人那边会主动给个笑脸,在我跟姜铭这边就……那样。”
“……嗯。”她只能这么回应。
她扶着他出门,然后一步一步下楼梯,姜铭在最后面,关灯锁门。
“其实他那样也能理解,毕竟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来的,对陌生人就是要礼貌点才可以……”
下完最后一段楼梯,门口就是车灯。
“……但我的童年只有一次,所以我很生气。”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轻轻抚开她的手,自己走在前面。她就跟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背影的轮廓。
他想说什么,她说不出来,可她大约是懂得一些的。这种事情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
他就是这样的,清楚记得别人的坏,也好好记住别人的好。
车上,姜叔叔问起要去哪里吃。
“不知道。”他回答。
“不知道?”他的父亲有些诧异,“你住在这里那么久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他重复。
她猜的出来,应该是他一般都在家里自己做饭。
“其实,我知道附近有家店。”她想给出些建议。
“你家附近?”他问。
“是你家附近啦。”她有些嗔怪,这家伙肯定以为她要推荐那家螺蛳粉店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附近的店的?”
“你猜啊。”
即使有些插曲,但直到吃完饭,气氛仍然是沉闷的,脸小姜铭都不怎么说话了。
他们家庭平常都是这样的吗……
不知为何,她感到好无助。
……
在付完账后,已经是七点半了,他的头仍然疼着。起身走路时,他努力地掩饰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姿,可并没有太大作用。
“爸你能送一下我同学吗?”出馆子门后,他直接了当地问。
“不用不用,我有钱自己坐车的。”她赶紧推托。
“好。”父亲意料之中地答应了,然后拿出手机,开始问她住址。
“真的不用的,今天太破费了。”她仍然推托,甚至还举起了手。
“没事没事。”父亲笑着摇头,心里也许在赞许她的有礼貌。
呵。
在父亲的盛情之下,她最终还是没有推托掉,似乎是生气了,打了他一下,结果没注意到,打到他左手了。
其实没有打到关键部位,但她仍然后怕地不断道歉。
“……姜篱他,知道我家在哪的。”插曲过去后,她小声对他父亲说,眼睛却瞟向他。
“我可以自己回家。”姜铭突然说,伸出手来。
他愣愣地看了那肉嘟嘟的手好久,才叹口气,把出租屋的钥匙给了姜铭。
“那我一起去,顺便说些话。”
“把地址告诉我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的。”父亲仍然笑着。
他忽然冒出一股无名火气。
“我说我要和我同学说些话。”他不禁提高了音调。
父亲肯定察觉到他的情绪了,而且自己的情绪也起来了,只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没有爆发,只是沉默着上了车,他也在她的搀扶下进到车里。他与父亲说了她家附近的公交站点,父亲应了一声,然后系上安全带。
一路上都很沉默。
看着路灯不断从前面向后方闪过,他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他撇头看了看她,可她却低着头。车里很暗,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他手指不自觉抽动了一下。他抬起右手小心碰碰她的肩膀。
她抬起头来,回望向他,不知为何,眼神中充满了自责。
他正打算收回去的右手一下停在了半空,看着她的脸,他只感觉喉头很紧。
他感到衣角被轻轻扯住。
在思维的空隙间,他右手不自觉下垂,正好地落在她扯衣角的手上,颤抖着握住。
全是汗,她的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