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他家,见到了他弟弟;
第二次来他家,见到了他爸爸;
这次来他家,又见到了他的妈妈……
这是她始料未及、令她叹为观止的巧合。
在姜篱妈妈在姜篱家到处找凳子时,她撇了一眼呼吸缓促的他。
如果他不介意的话,也许会开个玩笑,说“你下次再来也许就可以让我也见见太奶奶”什么的,他总是喜欢这种笑话。
可他在睡觉,应该是没办法聊天了。
“阿姨,姜篱现在怎么样了?”她询问他的母亲。
比起他的父亲,母亲的笑容看起来就更加令人感到舒适——更像他一点。
这时,阿姨也刚翻完桌底,确定确实只有一个小折叠凳后无奈地拍拍手。
“姜篱他现在发烧了,正在睡觉。”阿姨回过头,脸上挂着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姜篱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多的凳子了。你们是姜篱的同学吗?”
“嗯,我们都是同班的。”她如此回答,心里却在惊讶阿姨刚刚的话。
他发烧了?
“……叶霂?”此时,一个沙哑却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立刻转头望向床上,看见他半睁着眼。
他的被子是简单的灰色,没有任何花纹,配上他整洁到单调的房间,莫名让她有种身在病房的感觉。
“醒了吗?”阿姨已经一步跨到窗前,一只手撩开他的头发、轻轻覆在他额头上,“退烧了。还不舒服吗?”
他的额头,那个受伤的位置,被重新包扎过了。
“嗯。”他简单回应,然后又把头转向她,还有安盛。
“你同学来探望你了。”他的母亲如此解释。
他躺在床上,欲言又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安盛,再看看母亲,最后又转回来,用疑惑的目光询问她。
她马上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只是来看一眼,马上就回去了。”她对他,也是对他的母亲解释。
他对她眨眨眼,表示大概听懂了……吧。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安盛突然请求姜篱母亲出去单独说说话,表情很正式,语气很凝重,可当阿姨同意后,他们出去前,安盛却回头偷偷对姜篱挥了挥手——不,这个人肯定知道她也看得见,所以也是做给她看的。
安盛他,一定看见了他们俩互相使眼色,然后误会了什么。
随着关门声,房间难得只剩下她与他两人。她看着他,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短促又虚弱。
许久,他终于开口:
“你还有多久回去?”
她愣了一下:
“马上,和你聊完一些事就要回去了。”
她想问问他的情况,可未曾想到是他先问了起来。
“怕吗?”他问。
怕?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要去和你爸爸妈妈谈话吗?”
“哦,”她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小高兴,“有那么一点点,不过没事的。”
“是吗。”
她等了一会,确定他没什么要说的之后,才问他:
“你发烧了?”
“嗯。”他顿了一下,“昨晚没等汗干就睡了。”
“现在还好吗?”她没想那么多。
“吃了药,退了。”
说到这,他又眨了眨眼
“你明天也来吗?也许能见到我现在还在老家的爷爷。”他问。
果然。
预测到他的行为,这当然令她非常高兴,可他的脸色让她实在笑不出来。
即使知道结果,她仍然趁着四下无人,走到床边,用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感受体温,然后再看看伤口。
“叶霂。”他轻声喊她。
“嗯?”
叶霂……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们两人独处时这么称呼她。
“你不用每天都来的。”他轻声说。
“我也没要每天都来啊……”她愣了一下,然后又有些无奈。
她只是有些担心他一个人在家里。
“你担心我吗?”他又问。
被猜到心思,她脸颊一下有些发烫。
“嗯……”她于是回答。
其实不止担心,她还有些愧疚,自己直到现在也没能为他做什么。
直到今天回忆过去,她才发现以前她从未帮上过他什么,不论学习还是别的什么。
他找过她要微信,这就是他唯一的请求了。
她想着,眼睛不自觉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是昨天他为了安抚她握住的那只手,也是现在正盖在他额头上面的手。
那时,她想着去看看他,面对父子的矛盾,她想着去调解。
结果到头来,是自己先于他崩溃了,还是要别人反过来帮她……
……所以即使今天爸爸妈妈就回来,她也想再来看看。
至少来看看。
想到这里,脸上的潮热似乎淡了一点
。
这时,她看见他的被窝在动,过会儿,他的右手伸了出来,再次握住她的左手,然后轻轻移开,而在解开束缚后,他的头偏过墙的那一边。
“他,好像误会什么了。”他低声说。
他在说安盛,她一下就注意到了。
“不过,”他又把头转回来,“我也确实有些话要说。”
他翻转身体,用右手把自己撑起来。她反应过来,马上伸出手辅助他坐起来。坐起身后,两人对视了一眼。
是他先开口。
“因为这两天有很多事……”
说到这里,他似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嘴半张着,眼睛看看被子,又看看她。
“嗯。”她回应,让他知道自己在听着。
“我……”他犹豫着继续说,“因为,我觉得即使我不说,何老师也会打电话跟我父母讲,所以我当时就干脆早点提前跟我爸说了。”
“我是想说,我家的情况其实一直都这样,平常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我是说……”
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又一下就漏了气,右手捻着自己的被子搓来搓去,嘴巴紧紧抿住。
“我对不起。”他声音颤抖着。
她根本没想到他会道歉,想着去安慰,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知道我该去跟我爸交流,可拒绝交流的其实是我。”
关键时候,她却掉链子了。
她清楚即使不去照顾他的情绪,他也不会介意,可她也绝不能当做是无事发生。因为他就是这样对她的。
可他的困境,她无能为力,好像说什么都是苍白的。现在,她只能手足无措,看着他再次陷入崩溃……
……可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
这时,他抬起头,收起了语气中的软弱,
“我觉得你一会回去后要做的事很了不起。”
此时,她才意识到,他在鼓励她。
房间的灯,自上而下,打在他身上,再加上宽松的短袖,本来显得他瘦小又脆弱,却让她想起以前每个她仰视时的他。
放学时,并肩走时,拿着可乐时,学校大门前,夕阳下,路灯下……
……路灯下,她抱过他。她想起来了。
“假如,你哪一天,哪一个时候,突然就想说了,一定要跟我说哦,就算帮不了,我也可以好好听的,就像你之前对我那样。”
她这么说过。她想起来了。
自己在无助地崩溃前,在不知所措前,曾经向他承诺过。
“我是说——”
她再次抱住了他。
“我知道,谢谢,你也是……”
他被吓到了。她也是下意识就抱住了。
也不是为什么,她不是姜篱,做事情没有什么明显的目的性。她只是知道了他的想法,想到了自己的承诺,心底莫名起了一股力量,仅此而已。
她静静地抱着他,感受他的呼吸。
而他,再一次,慢慢地,小心地,回抱住她。
“那你加油。”
“那你也是。”
直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之前,他们都没再说话,也没有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