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安盛自认拖了挺久,回来时叶霂已经准备走了,姜篱的母亲挽留了一下,但叶霂说她确实有事,于是走了。
走之前,叶霂看了安盛一眼,安盛说不清那是什么意思。
老母亲没有留住叶霂,于是就跟安盛提出让他吃一顿饭再走。安盛本来还些膈应想要拒绝,可想到自己还没有亲口跟姜篱道歉,也就只能先留下了。
现在,姜篱母亲在房子那个小厨房忙碌,只留着两人。安盛坐在小凳子上,可以说是正襟危坐,而姜篱坐在床上,驼着背,直直地盯着他。
“就是,姜篱啊……”安盛眼睛不禁往下瞄,看向姜篱的手,双腿也紧张地来回小幅摆动起来,“关于前几天那件事,我得正式地这么跟你道个歉。”
“嗯。”姜篱回答,语气平静。
“就是……额,那次在楼梯那边,确实是我太激动,导致了你的受伤,所以我就是想来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就是……”
“你家人要求你来的吗?”
就在安盛绞尽脑汁思考该说些什么时,姜篱冷不丁说一句。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点头“嗯”一声,然后又马上补充道:
“我自己也是想来的!”
“懂你意思。”他回应,语气仍旧平静。
安盛松了一口气,然后下意识挠了挠后脑勺。
“总之就是对不起的。之后你返校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就找我,我帮你。”
“有的话。”姜篱点点头。
然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姜篱。
“我其实不怪你,”他缓缓开口,语气如同平常的聊天,像是静湖的一点涟漪,“虽然确实是你干的,但你也不是故意的,之后你跟我的关系也不用多上个受害者加害者什么的——我用词可能不准确,但你应该懂。”
安盛听出他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姜篱表情没什么起伏,但话语却有一种说服力,他不禁这么想。
“话说你叫我妈出去都聊了些什么?”姜篱问。
“啊,就是转告些我妈我爸要说的话。”
“这样啊。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啊?”
姜篱冷不丁的问题打的安盛猝不及防。与安盛相反,姜篱则是面无表情地直了直腰。
要说问题的话……他其实还真有。
“那我问了哈。”安盛试探性说道。
“问吧,不想回答的我会不回答的。”姜篱回答。
安盛心中苦笑一声。这叫人怎么想啊……
“就是,你跟叶霂是男女朋友吗?”最终,他压低声音说,不让姜篱母亲听到。
“哦?”姜篱语气有些意外的样子,可表情还是不变,“看你之前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很懂呢。”
感觉到其中的些许讽刺,安盛有些别扭。
“我们不是。”姜篱继续说。
“不是?”虽然在叶霂那边得到了类似的答案,可安盛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姜篱重复。
“你们都那么久了,还没成?”
“什么叫还没成?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好吗。”
安盛突然怀疑,姜篱就是为了告诉他这个,所以才主动挑起话题的。
“……你不喜欢叶霂吗?”即使如此,安盛仍旧追问。
可这时,姜篱沉默了,不再看向安盛,而是缓缓躺下床,盯着天花板。
“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姜篱的语气里没有疑问。
应该是都在安盛脑子里了。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对于安盛来说,喜不喜欢一下就知道了,不存在什么中间带。
“我详细跟你说说?”沉默一会,姜篱又说。
安盛想了想,点点头。
“讲起来有些复杂,”姜篱继续说着,“不过你和我不怎么熟,所以应该没事——”
“什么什么?”
安盛是彻底蒙了。
这家伙到底在讲什么?
“你听不听吧。”姜篱第一次没好气地说。
“听听听,你说。”安盛倒是好奇起来了。
之前两人尴尬的氛围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安静听我说。”
接着,姜篱酝酿了一下。
“我就先这么说吧:我对自己的情感并不自信。”
“你觉得单纯的需要和喜欢之间界限有多大?”
“我觉得是很大的,有决定性的差别。”
“喜欢肯定包括关心是吧?”
“我不觉得我关心叶霂。我没有能力关心其他人。我关心自己都够呛说实话。”
“所以说喜欢的话,我肯定是不喜欢的。”
安盛眨眨眼,发现现在好像在探讨些什么很厉害的东西。
“我就想:那我不喜欢,我干嘛又缠着她呢?”
“因为我需要她嘛。”
“对的,我需要她来满足我的情感需求,然后才会拉着她不放的。”
“这很自私。”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自私的人。连叶霂都说过我万事不在意——”
安盛急忙叫姜篱打住,他觉得再这样继续说对两个人都不好。
“你等等等等等……”安盛伸出一只手,另外一只在挠头。
安盛眉头紧锁,努力地去整理姜篱刚刚说的话,许久,终于憋出来一句:
“你不自私啊。”
“啊?”姜篱第一次表情变化如此大。
接着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你们在讲什么啊?是不是吵起来了啊?”厨房传来声音。
“没事阿姨,”安盛马上回答,“我们在讨论问题!”
“……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终于,姜篱开口了。
“就……”安盛艰难地试图构建话语,“你自私你干嘛原谅我?”
“我——”
姜篱陷入了沉思。
而安盛,现在感觉别扭至极,感觉自己被卷入了一个与陌生人的奇妙哲学思辨会,然后还决定着两个人的命运什么的。
感觉西西弗斯都没有现在荒诞。
但不管怎么样,安盛知道至少叶霂喜欢姜篱。
“首先,”于是他说,“我理解你,但是你要好好想想。”
“因为,我实际上觉得你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我不关心你?”
安盛一下噎住。
“那、那你就是不关心我吧,”安盛退了一步,“那你也是说,你都这么深入思考了,那至少叶霂对你很有所谓,是吧?”
姜篱迟疑着点点头。
“那就是说你关心叶霂是不是?”安盛追问。
姜篱迟疑着点点头。
“你关心她,是不是就是喜欢她?”
“什么——”这下是姜篱抱住他自己的头了,“我们不是在说我自不自私的问题吗……”
说是这样,姜篱已经开始皱眉思考了。
“我说的对不对吧。”安盛乘胜追击。
第三次长久的沉默。最终,姜篱从床上撑起来,叹了声气:
“所以我才不知道啊。”
安盛松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人好别扭啊,安盛最终评价
………
吃完饭,安盛离开了。在那个话题的最后,安盛聪明地转移了话题,以照顾他的情绪。而母亲也离开了,因为明天周日她虽然不用工作,但这里睡不下两个人。
夜晚,熄灯了,他躺在床上,与安盛的对话还在不断在脑内回响。
其实他也不想这么自我诋毁,他知道这是最不理智、最不客观的。可面对叶霂的问题,他宁可错杀,也不能随便。
这种想法源于初中一个不足道的经历。
初中时的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
当时的他比现在还要自卑,自卑到甚至不会去与那个女孩打好关系,直到初中毕业,这段“恋情”也就彻底结束了。
然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太难过。
而且,就像那个女孩并不了解他一样,他也没有去了解过那个女孩。
如果明明喜欢一个人,却对那个人的离开没有什么反应,那么这个算喜欢吗?当然不算。
而一个不会去了解他人、不去关心他人的人,他有能力去“喜欢”吗?没有。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去喜欢别人,所以他才会觉得他对她的感情是需要。
可最近,他的感性已经不支持他这么想了。
所以他会主动与安盛提起这些,为了理清自己的逻辑,也是在寻找第三者的观点。
只是谈完后,他似乎更迷茫了……
床头的手机骤然亮起,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心中有些疑惑。
他拿起手机。
【细无声:邀请你进行语音通话】
“……叶霂?”
他下意识说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