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早上,随着锁门声,他带着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书的书包踏上了返校路。
头上仍然包扎着,左手也依旧挂在脖子上,可脚既然好得差不多了,那就应该返校,因为还有一个月不到就是期末考试了。
差不多三周的时间,他要赶上进度,在期末考试中取得一个还算不错的分数,然后……没有然后了,考来高兴高兴。对他来说很好的分数,在学校也是并不起眼的。可正是这种考不好也有理由的情况,如果考好的的话,那么……
……就会显得他很厉害。
然后第四周的暑假就会有一个极好的开头。
来到学校大门口,值班的仍然是那个保安,见到他时还会笑着打招呼,露出森森白牙——这位保安在那次之后已经认识他了。他简单点头回礼后,步入学校。
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些许刺鼻的味道,应该是昨晚消毒了。他又是第一个。
没人,没作业,没事做,一段奢侈的时间。
坐到座位后,他不禁往邻桌那边瞄了一眼。
上个周末,在和她道别后,晚上她又打语音过来,兴奋地与他分享自己是如何与父母讲的什么、父母又分别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谁哭了、什么时候谁又笑了……他为此而由衷感到高兴。
不过说起来,他与她两个学期的同桌时光,似乎也只剩下三周了。
如果两个人被分在了不同的班,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因此变淡吗?他不禁思考。
他不知道,他没办法知道。
晨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打在他的旁边,让温度恰好适合睡觉。他摆摆头,决定不再庸人自扰,将手放在桌子上,准备来一个回笼觉。因为手伤,他难得穿一次短袖校服,小臂的皮肉直接接触到桌面,凉凉的,对他来说很是新奇,而且短袖似乎比长袖小一号,趴桌时肋骨那边被扯得很紧,不怎么舒服。可即使如此,睡意仍然迅速包裹住了他的意识……
……黄沙滚滚,他引以为傲的左手被子弹打穿,彻底拔不了枪。他跪坐在地上,坐以待毙,而那名前来狩猎他的亡命徒,拿着手枪正指着他的头。
“黑肺佬。”亡命徒面带讥讽。
可预想的死亡并没有降临,那个亡命徒反而用枪口开始顶他的脸。
“黑肺佬~”亡命徒面带讥讽,语气却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枪口不再指着脸,亡命徒诡异地绕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开始用枪口戳他的肩膀。
“姜篱姜篱~”亡命徒面带讥讽……
……他几乎是从座位上飞了起来,惹得旁边的她笑个不停。
……嗯?
他一下就明白刚刚是怎么回事了。
他坐下,下意识想往手腕那边掏些什么,直到手碰到了石膏,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是短袖。
“早上好……”他只能干巴巴地说。
“吵到你了吗?”
“没有,”他摇摇头,“你救了我。”
她没有追问那句话的意思,只是了然地点点头,然后从桌子柜筒里面拿出一个盒子——一个大盒子,打开。
“麻薯,太多了我吃不完,你分一点吧。”她说着,拿起盒子里一个不大不小、还散发着香气的球球,直接往他脸上凑。
“麻薯?”他右手接过,发现麻薯上竟然还有温度,“你家附近那家店的吗?”
她好像在什么时候说过,而且就在最近一周之内。
“啊,你记得啊,”她眼睛仿佛亮了一下,“我只提了一嘴来着。”
他本想拒绝,却又觉得自己已经拿起来了,放回去有些不妥,想了想,又感觉没什么好推辞的。
她的话,拒绝才叫不妥。
“之前没见你带过啊。”他继续说,下意识咬了一大口,软糯香甜。
“以为之前要管理体重,所以只吃几个,路上就吃完了。”她说着,一边捏捏手上的麻薯。
吞下嘴里后,他不禁又拿了一个往嘴里塞,没有继续话题,而她也不继续说了,就只是和他一起专心对付麻薯。他猜自己的吃相一定不好,腮帮子被塞得鼓起来,怎么想怎么像只猴子。
直到吃到了第四个,她突然问:
“没吃早餐吗?”
手上的第五个麻薯顿时停在半空中,他的脸一下涨红了,憋了半天,最终才点头承认。
“嗯。一般休息日才会特意去吃。”
“哦,”她了然地点点头,“不饿吗?”
“……饿。”
“哦~”她了然地点点头,声音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心一紧。
“你之后不用特意给我带早餐的——”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说出来了。这句话有种自作多情的意味。
而她,在听到他的话后,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静静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一只手托起他捻着麻薯的手,把它引到他的嘴边,面带笑意:
“我带过来,你会不吃吗?”
……
办公室的门口传来一声“报到”,那是属于青年的声音,低沉,却也高昂。
她抬起头,看到的是那位前几天刚从三楼楼梯摔下来的学生,手上还拿着几张试卷。
“何老师好。”姜篱嘴角上扬。
“姜篱呀。”她笑着回应,一边下意识说,“今天心情很好啊?”
姜篱的笑意瞬间收敛住了。
“这是你给我带的那几张试卷。”姜篱将手上的纸放在她的办公桌空位上,然后用腾出来的手摸了摸嘴角。可即使如此,他隐隐闪动的眼睛仍然出卖了他。
这是她印象第一次见她的这位学生有这么生动的表情,搞得作为老师的她都有些开心,早起处理事务的烦闷都消失了不少。
“脚应该没事了吧?”
“嗯。但还不能跑——那我走了,就这样。辛苦了。”说罢,姜篱就转身准备走了。
“姜篱,你平常都是走路来学校的是吗?”她还想问一些问题,于是赶忙叫住姜篱。
“嗯?”姜篱回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嗯。”
“平常来回一趟一般要多久啊?”她问。
“……一个来回大概就半个小时左右,跑的话就20分钟。”他顿了顿,又说,“是学校不给无理由走读了?”
“不是……”她哭笑不得,想不到他会往那方面想,“没有要你取消走读的意思。”
“这样啊。”他简单回答,但是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不用自行车上下学呢,是不会吗?”
姜篱愣了愣。
“我会,”他摇摇头,“只是适应了走路。”
“你是喜欢步行啊……”
“不是,”他又摇头,“我不喜欢步行。”
这句话一下让她停住了。
“嗯……”而她的学生似乎是知道了她的困惑,主动笑了笑,“我也不喜欢写作业。”
在姜篱离开后,她拿起桌上的试卷大致端详一下。字迹干净,卷面整洁,没有空题,她在课上讲过的题基本都对,是一份认真完成的作业。很难想象写出这份作业的人上个学期才被5科老师“投诉”过作业经常缺交。
那一次,她又正好在巡堂时发现他在语文课上看课外书,便借此契机找他好好聊了聊。当时她对这名少年的印象,还是“懒惰”与“云淡风轻”。
一开始,她曾威胁过他,同他说,他缺交作业的次数已经可以给记过处分了。她本以为他会和以前她遇到过的学生一样,会不知所措,然后寻求帮助,可他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他说,“这样啊,我会和家里人讲的。”
平板、死寂、如同空壳。
可与之相对的,她收的那本书名字却是《自卑与超越》。
她回过神来,拉开右手第二个抽屉,从里面的一大堆小说里找到属于姜篱的书,他对她承诺,等自己能保证会好好学习时,会自己来找她要回这本书。
可,即使成绩一直在缓步上升,即使自那次以后就再也没缺交过作业,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来找她要过这本书。
她翻开书,第二章往后干净如新,第一章却有满满当当的铅笔勾画与批注,批注中,不时出现其他的书名。
第一章的最后,他用墨迹画了整整一段:
……我们不能因为他的短处而责备他。当他开始尝到苦果时,我们只能帮他设法加以补救。我们不能期待一个没有上过地理课的孩子在这门课上取得好成绩;我们也不能期待一个未以合作之道训练的孩子,在面临一个需要合作的工作时,会有良好的表现……
末尾,有圆珠笔的批注,只有三个字:
“我没错”
“没”与“错”的墨迹混在一起,往右下角荡开。似乎有个少年,抿着嘴写完这三个字后,留下泪来,滴在两个字之间,又马上被少年擦掉。
……
离开办公室时,走廊上已经有了零星的学生,他走在回教室的路上,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何老师说过的话,那时,是他第二次被老师约谈。
“老师知道你已经在努力克服了,只是很难,还没有成功。”
“但我相信你做得到。”
“学校那边我会压着的,你慢慢来就行,好吗?”
这时,某人的呼唤打断了他刚开始的思考,是身旁带着两位朋友的安盛,他与他打了声招呼。
他愣了一下,点头回应,引得安盛的两位朋友啧啧称奇。
……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