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独有的咸润气息，一阵阵地拂过。他们最终找了处被海浪打磨得光滑的巨石区坐下，脚下是石卵，身前是碧蓝。
阳光下的海水碎金般闪烁，叶霂眯着眼，感受着发丝被风撩动的微痒。忽然，她瞥见脚边一块石头，被海水冲刷得温润，内里带着些许透明的质感，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晕。
“你看这块石头，挺透的。”她捡起来，递到他眼前。
姜篱的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在石头上，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挺好，”他的语气里没有敷衍，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清澈了些，“只有外面包着一些杂质。”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
“给我吧。”
叶霂愣了一下，但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好”了一声，便将石头放进了他摊开的掌心。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掌心的纹路，有些粗糙。
他收拢手指，将石头握紧，又张开，再用拇指肚轻轻摩挲外表的杂质。收好石头，他也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看向了手上的书。她也拿起那本《爱的艺术》，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心思却并不全然在那些铅字上。
看海，看书，时不时说说话，然后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她并不觉得无聊，反而感觉很舒适。
“还好找你来了，”她不禁说，“一个人来肯定很无聊。”
“其实现在我们也很无聊。”他嘴角勾起，温和的鼻音顺着风传到她的耳中。
“对，我们两个好无聊啊。”
“饿了吗？”
“饿了。”
“我也是。”
中午，他们找到了海边一家热闹的烧烤店。店里人很多，没有空桌，只能与另外两位看起来是结伴出游的年轻女子拼桌。
两位姐姐很是健谈，从附近的海鲜市场一路聊到本地的旅游攻略。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偶尔应和几句，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旁边的他。
“话说这里的卵石是真的多——啊，小帅哥你是本地人吗？”
听到“小帅哥”三个字，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非常奇妙。
也许他是在在意自己是否真的很帅，她猜测，又或许是在疑惑为什么非要加个“小”？
“……不算。”他最终还是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回答简短而克制。
“在这里读书？”
“嗯，我老家是在广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像不耐烦，也绝无热络，只是一种清晰、却也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回答你，给你继续话题，但又明显地对你不感兴趣。
和她一样。
早在第一次搭话之前，她就模糊地觉得他的同桌和她是一类人，然后不知不觉被这位气质特殊的同桌所吸引。
她想起了他们刚成为同桌不久的时候。那时，她借着问课堂笔记的由头，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当时他就如同这般，问一句答一句，只是那次甚至连台阶都不给她留，仿佛多交流一秒都是负担。
他们是一类人，只是他的疏离明显直接，而她则易于伪装。
“你好像对沙滩没什么兴趣啊，”一位姐姐突然笑着打趣，“女朋友硬拉着你来的？”
女朋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他转过头去时，正好和他对上视线。
“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他开口，像解释，但到了她的耳中又像是阐释。
“啊、啊，这样啊，”那位姐姐反应过来，笑了笑，“原来你们还不是啊……”
另一位则快速将话题拉回了沙滩，而他也自然地继续回应着。
然而，叶霂却无法再融入之后的闲聊了。
这是第二次了。
他在外人面前，毫无波澜地否认了他们的关系。
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一瞬间，她都觉得自己真的有些缺心眼，以前甚至都没有想过——
他或许，真的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很好的普通朋友。
他一直都在否认。
他从未主动约她出去，每次都是她提出，他应允。
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是干净、平和的，没有她偶尔在别的男生眼中看到的、那种让她不适的打量。
他从未评价过她的外貌或身材，哪怕是她曾经作为模特最被人在意的部分。
仔细想来，他们之间所有的互动，分享零食、倾听烦恼、偶尔的肢体接触……似乎真的都可以被框定在“挚友”的范畴内。
在两人的关系上，她似乎才是更加污秽的一方。
回程的公交车上，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叶霂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中午产生的想法仍然盘旋在心中。
“……明明来这也只是吹海风，”她转过头，看着身旁因为晕车而显得有些疲惫的姜篱，“那为什么还要来呢？”
姜篱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下意识地回答道：“不是你叫我的吗？”
话一出口，不知为何，却是他先愣住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依赖，是因为她，他才来的……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甜，但立刻被更大的酸涩覆盖。
“因为我们是朋友？”她追问。
“……对。”他点了点头。
……朋友。
朋友……
“姜篱姜篱，”她轻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你眼里，什么是朋友呢？”
姜篱显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眨了眨眼，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这样的？”
这个回答让叶霂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心里愈加五味杂陈。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有些凌乱的黑发。
“具体一点啦。”
他没有在意她的触碰，眉头微微皱起，陷入了真正的思考。
“说不清，我没想过这个。”许久，他才回答，语气里夹着独属于他的郑重，“我先记着这个问题。”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怎么想？至少她很喜欢他的认真。
他总是这样，对她有问必答，
也一直在尝试给出最好的回答。如果她一本正经地开玩笑，那他也会一本正经地用玩笑回答；如果她想用开玩笑来掩饰一些正经的问题，他也能剥开那些伪装，认真地思考、回应。
“……也好。”她勉强自己笑笑。
可她真的好想知道，他是否只对她这样。即使后面他交了其他的朋友，自己是否仍是最特殊的那个？
……为什么自己之前会觉得他喜欢我呢？
她再次看向他。她的同桌此刻正看着窗外，只是这次，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直到现在，她才突然知道自己是有多卑劣。
为什么她现在才开始疑惑？
因为她是他身边唯一的友人、唯一的异性、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对象，因为就连她没有接触过的人都喜欢她，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叶霂。
她潜意识一直是这么想的。
因为她很漂亮，因为她是职业模特，受到崇拜是应当的。
她一直居高临下地看待姜篱，直到她意识到身边的这个人似乎真的不在意她的样貌。
此刻，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
车辆在路上拐弯，一瞬间，惯性牵引着她，将她的身体朝身边的男生靠去。她下意识稳住身形。
然后，她松劲了。
鬼使神差地，她放任自己靠上他的右肩，然后马上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这不是试探，只是她想靠上去，想感受他肩膀的温度。
心跳他的心跳急促而有力，在她耳边轰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肩膀骨骼的硬度，和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
他一直是个干净的男孩。
她就这么闭着眼，感受着依靠着他的感觉，将那些思绪抛诸脑后。
然后，头上传来一阵奇妙的触感，缓慢、温暖、柔软，夹着愈加清晰的、他的呼吸。
她的呼吸停滞了。
他也把头靠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