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锈蚀回廊”副本里失去了意义。作为唯一能自由移动的特殊NPC,“莉莉丝的妹妹”这个身份,成了玩家间口口相传、带着恐惧与贪婪的都市传说。
莉莉丝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她那张巨大诡异的床上,抱着那只眼睛会变色的兔子玩偶,金色的竖瞳放空,仿佛沉溺在亿万年的孤寂里。她很少说话,对我的要求仅限于“待着”、“安静点”,或者偶尔心血来潮,会让我靠近,用冰凉的指尖梳理我的银发,捏捏我的猫耳,仿佛在打理一件心爱的玩偶。每一次触碰都让我身体僵硬,屈辱感如同附骨之疽,但右下角那个幽蓝色的信息框上,【莉莉丝的愉悦度】后面那个微不可察的上升箭头,又像冰冷的锁链,提醒着我生存的代价。
我的“工作”,就是在莉莉丝允许的范围内“自由移动”。这自由是相对的,范围仅限于她的寝居和外面那条冗长、压抑的甬道。而我的“价值”,就是通过【观察者模式】,偷窥那些在“锈蚀回廊”公共区域挣扎求生的玩家,然后用我的方式——通常是画在墙壁或地上的、极其抽象的涂鸦——给他们留下关于陷阱或安全路线的“线索”。
一开始,玩家们看到这些出现在诡异角落的涂鸦,只会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某种新的诅咒或陷阱。直到一个胆大心细的女玩家,在绝望中尝试解读了我画在管道壁上的、代表“安全通风口”的扭曲螺旋图案,并成功躲过了一波致命的毒气喷发后,“解密猫娘NPC”的名号才真正传开。
恐惧依旧存在,但贪婪和对生存的渴望迅速压倒了它。
于是,我所在的这条黑暗甬道,开始有了“访客”。
他们通常不会靠近那扇布满爪痕的厚重金属门,只敢在甬道入口附近徘徊,屏住呼吸,如同朝圣般,小心翼翼地对着空气或墙壁说话:
“大佬!求问!前面岔路左边管道是不是有东西?”
“猫娘妹妹!我找到个发光的钥匙孔,是不是需要特定形状的钥匙?您能画一下吗?”
“大佬救命!我们被堵在‘齿轮大厅’了,那三个铁皮守卫弱点在哪?!”
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谄媚、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希冀。我则利用【观察者模式】,如同一个冷漠的棋手,俯瞰着他们的困境。然后,在甬道冰冷的墙壁上,用指尖刻下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般的“答案”。一个叉号代表死路,一个箭头指向生路,几个潦草的圆圈或许代表需要破坏的节点……每一次信息的传递,都伴随着指尖摩擦墙壁带来的细微痛楚和一种冰冷的、近乎施舍般的掌控感。
我在利用他们。利用他们的恐惧和求生欲,来对抗莉莉丝施加给我的、令人窒息的“囚禁”和“扮演”。每一次玩家因为我的涂鸦而成功脱险,看着【观察者模式】里他们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我心底那点属于方源的、不甘被彻底抹杀的东西,就会微弱地跳动一下。
直到“他”的出现。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叫陈默。清秀的脸上带着一种未经世故的温和与真诚,眼神干净得与这个血腥污秽的副本格格不入。他在一次躲避“齿轮守卫”的追逐中,慌不择路地闯入了甬道深处,几乎撞到了我寝居的门上。
当他看到我——那个银发猫耳、穿着哥特萝莉裙、站在阴影边缘的“NPC”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谄媚求救,也没有惊恐后退。他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惊讶,随即竟然浮现出一种……近乎怜悯的复杂神色?尤其是在看到我指尖因为不断刻画墙壁而留下的细微红痕时。
“你……就是莉莉娅?”他声音很轻,带着试探,“你也被困在这里了,对吗?被迫帮我们?”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我用麻木和冰冷筑起的壳。被迫?困在这里?莉莉丝把我变成这样,给我套上“妹妹”的枷锁,但“被困”和“被迫”……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角度看过我。在玩家眼里,我是神秘莫测、掌握生死的“大佬NPC”;在莉莉丝眼里,我只是个打发时间、提供“愉悦度”的玩偶。
只有他,陈默,似乎透过“莉莉娅”这层诡异的外壳,看到了里面那个被强行塞进去、正在无声尖叫的方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僵在原地,金色猫瞳死死地盯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里属于方源的那部分,被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理解”狠狠击中,几乎要溃不成军。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默认了,眼中的怜悯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同病相怜的义愤:“别怕!我们……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有办法逃出去的!等我们通关这个副本,或许……”
“闭嘴!”一声尖细的、带着颤抖的萝莉音猛地从我喉咙里挤出。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恐惧瞬间取代了那该死的酸涩——莉莉丝就在门后!她会不会听到?
陈默被我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但随即眼神更加坚定,仿佛我的抗拒是恐惧的表现,更印证了他的猜想。他压低声音,急切地说:“相信我!我有办法!这个副本的最终逃脱路线,可能就在‘核心控制室’!那里有个备用能量阀,关闭它或许能削弱莉莉丝,甚至打开一条生路!但我一个人过不去,守卫太强了!莉莉娅,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名为“拯救”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我。那光芒如此刺眼,如此……诱人。逃离莉莉丝?摆脱这个该死的NPC身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属于方源的灵魂在疯狂地呐喊。
【观察者模式】里,陈默之前的行为轨迹被快速回放:他确实多次尝试靠近“核心控制室”区域,也确实被强大的守卫逼退,路线和描述吻合。他没有说谎,至少关于目标的部分没有。
理智在尖叫:危险!背叛莉莉丝的代价是抹除!这个陈默凭什么认为我们能对抗那个怪物?他只是在利用你!
但心底那个被囚禁太久的“方源”,却被“逃出去”这三个字蛊惑了。莉莉丝那深入骨髓的冰冷,那如同玩物般的对待,那永无止境的扮演……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哪怕是与虎谋皮?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最终,在陈默充满希冀的注视下,我极其缓慢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我蹲下身,用手指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飞快地画了起来:几条代表守卫巡逻路线的扭曲线条,一个代表能量阀的方块,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X”,然后指向一条极其隐蔽、需要钻过狭窄管道的迂回路线。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看到了绝世珍宝。“太好了!谢谢你,莉莉娅!等我!”他激动地低语,将路线死死记在脑中,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然后迅速转身,像幽灵一样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
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期待和恐惧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我。我靠着冰冷的门框滑坐在地,蓬松的裙摆铺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跳出来。我背叛了莉莉丝。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逃出去”的承诺。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我无法集中精神进行【观察者模式】,只能像个真正的玩偶一样,蜷缩在寝居角落里,抱着膝盖,银色的猫尾无意识地紧紧缠住自己的小腿,尾巴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每一次甬道深处传来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让我惊得几乎跳起来。
莉莉丝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她抱着那只诡异的兔子玩偶,巨大的金色竖瞳偶尔会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但并未多问。这沉默的注视,反而比任何质问都更让我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带着狂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外!
是陈默!
他成功了?!
我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停跳。就在我下意识要起身的瞬间,寝居深处那张巨床上的莉莉丝,一直放空的金色竖瞳,倏然转向了门口的方向。她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如同沉眠的巨兽苏醒般,无声地弥漫开来。
厚重的金属门外,陈默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激动和一丝……奇异的兴奋?
“莉莉娅!我做到了!我找到核心控制室了!多亏了你!”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献祭般的狂热,“现在,履行我们的约定吧!打开这扇门!让我进去!用你作为‘妹妹’的身份,带我去见莉莉丝大人!我要向她献上我的忠诚!献上……您这位‘背叛者’!这将是我最完美的投名状!”
轰——!
大脑一片空白。
背叛者?投名状?献上忠诚?!
他所谓的“逃出去”,原来不是带我走,而是把我当作觐见莉莉丝的祭品!他看穿了我的“被迫”和“不甘”,利用这份脆弱,精心编织了一个“共同逃离”的谎言,只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他找到接近莉莉丝核心区域的方法!他真正的目的,是投靠莉莉丝!
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比莉莉丝的手更冷。我蜷缩在角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金色的猫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背叛而瞪大到极致,里面倒映着门缝外陈默那张因狂热和算计而扭曲的脸。
“开门啊,莉莉娅!快开门!”陈默的声音带着急切的催促,甚至开始用力拍打厚重的金属门,“这是你唯一的价值了!帮了我这次,莉莉丝大人或许会饶你一命呢?快……”
“吱嘎——”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无息地自行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陈默推动的,也不是我开的。
是莉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