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
她看到了莉莉丝。
姐姐依旧穿着那身繁复华丽的裙装，周身纤尘不染，悬浮在崩塌的骨山血池之上，如同降临在末日废墟中的神祇。她金色的竖瞳，正居高临下地、毫无波澜地俯视着怀中奄奄一息的莉莉娅。
没有关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观察。
然后，莉莉娅看到了。
莉莉丝那完美无瑕、如同冰雪雕琢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一个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带着绝对上位者疏离感的……**冷笑**。
但就在这冷笑的弧度还未完全展开时，莉莉丝那空灵淡漠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响彻在莉莉娅濒临崩溃的意识海中：
*‘做的不错……妹妹。’*
那声音里，没有喜悦，没有激动，甚至听不出什么明显的赞赏情绪。依旧是那种俯瞰蝼蚁挣扎的漠然。
然而，在那绝对的漠然之下，莉莉娅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层深处偶然闪过的微光般的……**认同**。
不是对力量的认可（那点力量在她眼中不值一提），而是对她这份“劣质仿制品”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近乎自毁也要证明自己的……**意志**的……一丝丝……**玩味的欣赏**。
就像看到一件原本以为很快就会玩坏的劣质玩具，意外地展现出了一点……**意料之外的韧性**。
这丝欣赏，比任何热烈的赞美都更加冰冷，却也更加……**真实**。
莉莉娅的意识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黑暗。但在意识沉沦前的最后一瞬，她嘴角似乎也极其微弱地、无意识地……向上扯动了一下。是嘲讽？是满足？还是对这份冰冷“赞赏”的……认命？
莉莉丝看着怀中彻底失去意识、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妹妹，金色的竖瞳里没有任何波澜。她只是轻轻抬手。
嗡——！
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涟漪。
崩塌的白骨荒原、弥漫的骨粉、冲天的血光……一切都在飞速倒退、模糊、消失。
原地，只剩下冰冷的寝居，幽蓝的壁炉火焰无声燃烧，以及床上那对诡异的、紧紧相拥的兔子玩偶。
莉莉丝抱着残破的莉莉娅，如同抱着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游戏、终于力竭昏睡的……**有点意思的玩具**。
她低头，看着妹妹沾满血污和骨粉的侧脸，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前一缕断裂的、失去光泽的银发，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研究的……**冰冷温柔**。
*‘下次……’* 莉莉丝空灵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居中低语，“小心点哦。”
“白骨荒原，boss已击杀，所有者已更改为莉莉娅。”同样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冰冷与温暖，血腥与洁净，毁灭的轰鸣与死寂的安宁——感官的剧烈切换如同跌入深渊又瞬间被拉回云端。
莉莉娅是在一种奇异的、包裹全身的冰冷触感中恢复意识的。剧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撕裂般的尖锐，而是化作一种沉重、深沉的钝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骨骼和肌肉上，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搏杀。鼻腔里没有了骨粉和血腥的呛人气息，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属于莉莉丝寝居的、混合着幽蓝火焰冷香与某种难以言喻的“非人”气息的味道。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金色的猫瞳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映入眼帘的，是莉莉丝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她垂落下来、如同月光织就的银色发丝。莉莉娅发现自己正被莉莉丝以一种近乎禁锢、却又带着奇异安全感的姿势抱在怀里。莉莉丝依旧穿着那身繁复华丽的裙装，闭着双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平稳悠长，仿佛真的在沉睡。
而莉莉娅自己，则像个被弄脏又仔细清理过的布娃娃。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消失了，只留下一些浅粉色的、正在迅速淡化的印记，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破碎的裙装也被换成了新的、同样精致但款式略有不同的款式。她浑身被一种清凉的、仿佛流动的月光般的能量包裹着，正是这股能量在缓慢却有效地修复着她透支的身体和破碎的精神壁垒。那场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精神反噬带来的痛苦，也在这股能量的抚慰下平息了许多。
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一股强烈的虚弱感和酸胀感立刻传来。她立刻放弃了动作，只是安静地、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包裹着她的冰冷“温暖”。这份安心感是如此诡异，却又如此真实。她依赖着这个视万物为玩具、赋予她力量也扭曲了她的存在。她刚刚才为了证明“自我”而险些魂飞魄散，此刻却在这个“源头”的怀抱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归属。
*‘真是……讽刺。’* 一个冰冷的念头划过脑海，却激不起任何波澜。她甚至懒得去思考这其中的矛盾。疲惫如同深海，将她淹没。她再次闭上眼睛，将头更深地埋进莉莉丝冰冷的颈窝，嗅着那非人的气息，放任自己沉入无梦的、修复性的黑暗。
***
养伤的日子在莉莉丝冰冷而高效的“照料”下流逝。时间的概念在寝居中变得模糊，只有壁炉幽蓝火焰无声的跳跃，以及床上那对兔子玩偶偶尔变换的眼珠颜色，标记着某种流逝。
莉莉丝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抱着她，或者将她放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自己则蜷在床上，抱着兔子玩偶，金色的竖瞳放空，不知在神游何方，又或者在观察着更高维度的风景。但每当莉莉娅因为修复过程中的能量冲刷而发出无意识的痛哼时，莉莉丝总会精准地弹出一道更精纯的冰冷能量，抚平她的不适。这种“照料”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程序化的精准，却又是莉莉娅此刻唯一能依靠的港湾。
身体在飞速复原。那些浅粉色的印记几乎完全消失，被骨矛冲击震伤的内腑也不再隐痛，精神壁垒在莉莉丝能量的浸润下，非但修复如初，似乎还变得更加凝实坚韧。只是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感，以及精神层面被强行透支后的空洞感，还需要时间慢慢填补。
莉莉娅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放空状态。直到某一天，莉莉丝似乎觉得她恢复得差不多了，或者单纯是觉得无聊了，她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嗡——
空气中泛起涟漪，一面由幽蓝火焰构成的、边缘模糊的“镜子”出现在莉莉娅面前。镜中映照出的，赫然是白骨荒原的景象——并非她战斗过的核心区域，而是外围，一支新的、装备看起来更精良的玩家小队正在小心翼翼地推进。
莉莉娅金色的猫瞳动了动，看向镜子。没有惊讶，没有抗拒，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就像莉莉丝看她的眼神。
她看着那支小队。
职业搭配合理，配合默契，战术清晰。他们谨慎地清理着游荡的骸骨士兵，法师的探测术时刻警戒，战士的盾牌稳如磐石，游侠的箭矢精准点杀落单的目标，牧师的治疗光芒及时而有效。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莉莉娅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像第一次观察时那样感到疏离和漠然，也没有像目睹背叛时那样感到恶心和呕吐。她的心湖如同一面冰封的湖泊，镜中的景象不过是落在冰面上无关紧要的影子。
然后，变故发生了。
一只隐藏在骨堆深处、伪装成普通碎骨的“骨爆蜘蛛”（Lv.40）被游侠的箭矢惊动，猛地弹射而出，瞬间扑到了队伍中负责侧翼警戒的潜行者脸上！刺耳的尖啸伴随着剧烈的爆炸！
轰！
潜行者瞬间被炸得血肉模糊，当场毙命！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剧毒骨刺更是让附近的法师和牧师受了不轻的伤！
队伍瞬间大乱！
战士怒吼着试图稳住阵脚，盾牌挡住后续的骨刺。
法师忍着剧痛试图施法控制场面。
牧师则惊恐地看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和倒下的同伴，治疗术的光芒因为慌乱而闪烁不定。
游侠则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恐惧中，射出的箭矢都失了准头。
“稳住！先救牧师！老高！撑住！”战士队长嘶吼着。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牧师女孩发出凄厉的哭喊。
“都怪我！是我引出来的！”游侠崩溃地大叫。
混乱。恐惧。指责。绝望。人性在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下，再次开始扭曲、发酵。
莉莉娅静静地看着镜中混乱的场景，看着战士队长眼中闪过的挣扎（是优先救牧师稳住治疗，还是先带伤员撤离？），看着法师脸上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表情，看着牧师眼中纯粹的求生欲望和对同伴死亡的恐惧，看着游侠那几乎要将自己逼疯的自责。
她甚至能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为了活下去，牺牲重伤员？为了保全自己，抛弃拖累？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感到愤怒、悲哀，或许会像上次一样生理性地呕吐。但现在……
她只是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金色的猫瞳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疲惫**和**冷漠**。
她无法阻止。
她凭什么阻止？
她阻止了上一次，结果呢？不过是让背叛提前上演，或者换一种方式发生罢了。
人性中的自私、恐惧、在绝境下的崩坏……就像这白骨荒原本身，是构成这个残酷世界的一部分。是规则。是循环。
莉莉丝在一旁，金色的竖瞳饶有兴致地看着莉莉娅的反应。她似乎捕捉到了莉莉娅那声轻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莉莉娅没有再看下去。她抬起那只已经完全复原的、苍白的手，对着那面火焰构成的镜子，轻轻一挥。
呼——
镜子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瞬间消散。白骨荒原的景象、玩家的哭喊、人性的挣扎……都消失了。
寝居恢复了寂静，只有幽蓝壁炉火焰无声燃烧。
莉莉娅重新蜷缩回莉莉丝身边，将头靠在她冰冷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姐姐，”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养伤后的虚弱，却异常平静，“下次……找个安静点的‘玩具堆’吧。”
她不再想着去帮忙，去阻止，去评判。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也看清了某种冰冷的规律。
不如……任其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