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我还是有些不安。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温热的金色心钥,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还是个普通学者,埋头于论文和数据;现在,我却成了什么“谐律师”,要和一个自称“忆域女神”的白发少女合作,去净化大地意志里的“毒素”?
我甚至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时雨大人不必担心啦,”忆离轻快的声音透过心钥传来,仿佛带着笑意,“谐律师的工作其实还是挺轻松的,尤其是有我这么优秀的搭档在!”
轻松?我扯了扯嘴角。对一个刚被颠覆了世界观的人来说,这个词毫无说服力。
“那具体要怎么做?”我压低了声音,目光扫过趴在桌上熟睡的康。
“引领忆质毒素,首先要感受它,理解它的形态和律动。”忆离的声音认真了些,“不如…先从你身边熟悉的人开始?比如,你那位室友?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些‘异常’。”
“用康?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拔高了一点“这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危害吗?”我是学者,不是未经许可就拿人做实验的狂徒。
“怎么会呢!时雨大人请相信我!”忆离的语气带着笃定,“这只是最最轻微的,我的净化力量非常温和,他最多只会觉得睡了个特别好的觉,这是最有效的入门练习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您看,他眉头皱得那么紧,梦里都在跟数据较劲吧?”
我看向康。他趴在摊开的论文上,眉头紧锁,眼镜歪斜,嘴唇无意识地颤动着,忆离的话戳中了一个事实:康对学术的偏执,有时确实到了近乎自虐的程度。这…真的算是需要被净化的“毒素”吗?忆离的保证能否信任?
内心的天平在探究欲、对朋友的担忧以及对新身份的责任感之间剧烈摇晃。最终,对“调和”本质的求知渴望压倒了顾虑。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告诉我具体步骤。记住,如果他有任何不适,立刻停止。”
“当然!首先,请将心钥轻轻贴在他的后心位置—放松,集中精神在心钥上,它会成为您感知的延伸。”
我依言照做,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到康身后。他的呼吸均匀而沉重。我将温润的金石轻轻抵在他单薄T恤下的背脊中央。几乎是同时,心钥在我掌心剧烈地震颤起来。
下一秒,一缕缕翻滚着不祥气息的深黑色物质,如同被磁石吸引般,从康的身体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散发着冰冷的“黑水”,缠绕在心钥周围。
“闭上眼睛,时雨大人,”忆离的声音引导着我,“不要用眼睛,用您的‘心’去感受它的流动。像感受水流…”
我依言闭上双眼,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掌心和心钥传递来的触感上。
“烦人烦人烦人!为什么?!为什么数据就是对不上!!!” 康那熟悉的、此刻却充满狂暴和执拗的声音,在我意识深处响起,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是那股忆质本身携带的情绪冲击
伴随着这声音,一幅破碎的画面强行挤入我的脑海:一个洁白的实验室,康穿着白大褂,原本整洁的中分头变得凌乱,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眼前一台精密的仪器。
他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对…不可能…一定是我忽略了什么…”,一股偏执气息从画面中扑面而来。
这就是康内心的毒素吗?我下意识地分析:这种强度的负面情绪能量,如果出现在忆质样本中,绝对会导致“记忆琥珀”的结构极其不稳定,甚至引发信息污染…
感受它?理解它?调和它?这不正是…我研究忆质,追求记忆的永久保存,最大的技术瓶颈之一就是如何稳定忆质中蕴含的负面的情感能量,防止它们侵蚀记忆信息。
谐律师的能力,正是理解、调和忆质深层“杂质”的关键?而这份能力,或许正是突破“记忆留存馆”技术瓶颈,实现真正稳定保存的…关键?
“时雨大人?”忆离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将我拉回当下,“您感觉到了吗?试着用您的意志,想象一股温和的‘水流’,去引导这股浊流,将它们引向心钥…我会在这里接应净化。”
我紧紧握着心钥,温润的触感下传来那股深黑忆质冰冷而焦躁的脉动。它像一头被束缚的困兽,充满敌意。康从一开始就深埋在那堆虚幻的数据中,对我的存在不屑一顾。
“康!把头抬起来!”我提高了声音,带着命令口吻,试图穿透他那层偏执的壁垒。
“滚开!别来打扰我!你懂什么叫真正的追求吗?!你这个浅薄对待学术的混蛋”“康”猛地抬起头,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撞翻仪器。那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钉在我身上。换了旁人,恐怕会被气势震慑得动都动不了
但我只是冷静地回视着他:“浅薄?那好,我们来谈谈效率。你可以数数,有多少篇论文证明了,休息不足会显著损害认知灵活性、判断力和逻辑推理能力——这些,恰恰是取得成果的基础。你是不知道这些研究,还是…不敢面对自己可能正在犯下同样的错误?”
我精准地刺向他作为学者最在意的根基——理性与效率。
“我…”他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被戳中痛处的扭曲,但随即被更强烈的偏执淹没,“你懂什么!时间…时间不多了!如果这次再测不出理想数据,我的理论…我的所有努力都会被否定!”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深切的恐惧,恐惧的不是导师的批评,而是失败。这才是他偏执的核心——对失败的极端恐惧扭曲成了对结果的苛求。
“所以,你害怕的,根本就不是数据对不上本身,”我的声音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冰冷
“你害怕的是失败带来的痛苦,但康,真正的学者,追求的是真理本身,而非一个不容置疑的完美结果。数据对不上,不正说明有未知的变量的存在吗?这本身就是发现的开端,而你现在的状态,让偏执取代了思考,只会离你想要的‘结果’越来越远!这不是追求,这是自毁!”
“……” “康”彻底僵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疯狂燃烧的火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他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萦绕在他周身翻滚咆哮的深黑“潮水”,仿佛失去了动力。
“时雨大人,就是现在!用您刚才达成的‘理解’作为桥梁,引导它们!”忆离的声音,瞬间注入我的意识。
我立刻心领神会。不再仅仅是“用心”,而是将刚才对话中康对失败的恐惧,化作一种清晰的精神意象——一条无形通道。我将这“通道”的一端系在那股黑色忆质上,另一端连接着掌中的心钥。
“来吧,放下无谓的挣扎。”我低语,随着我的意志催动,那股沉重的黑水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沿着我构建的“桥”,缓缓流向心钥。心钥的震颤变得更加剧烈
深黑的忆质如同被漩涡吸入,源源不断地涌入那金色的石头。奇妙的是,在心钥内部,那翻滚的黑暗并非被吞噬,而是被一层温暖而纯净的光芒包裹,所到之处,深黑的色泽迅速变淡,在心钥内部流转片刻后,彻底消散于无形。
就在最后一缕深黑忆质被心钥净化殆尽的瞬间——剧烈的白光从心钥之中放出,我下意识遮住了眼睛
“先不要睁眼,时雨大人,等我一下”忆离警告我
耳鸣之后,我在忆离的指引下缓缓睁开了双眼,像是从一个泥潭中挣脱。宿舍之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康的表情平缓了许多,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平稳起伏,轻得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
“我就说吧,一根头发丝都不会伤到他的”忆离略带骄傲的声音透过心钥传了过来,只是声音还带着些许疲惫。
“这就是你所说的引导?”我握着着心钥,它此刻温凉如初
"怎么样?比解那些数据方程有趣多了吧?"她咯咯笑起来,却又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真是令人惊讶。作为新手,太轻松了”
轻松?不,那种将自我意识刺入他人精神泥沼的体验,简直像在刀尖上解剖自己的灵魂。就像是一个刀尖舞者,一点差错都是万劫不复
"搭建桥梁...确实是最艰难的一步。"我下意识按住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胀痛,"需要完全理解毒素的成因,还要让目标接受这种理解..."
“因为调和从来都不是征服呀,时雨大人,就像您研究的记忆琥珀”此时,通讯突然出了故障,“存馆...需要”(杂音干扰)
“忆离?你那边怎么了?”我带着些关切地问道
又是一阵杂音,紧接着的是长时间的沉默,随后,忆离开口了:“时雨大人...(杂音)我这边有些状况需要处理,先不和您联系了。等到下次,我再带您熟悉熟悉引导的操作”
随着声音消散,忆离便再也没动静了
“喂,忆离!”手中的心钥变回了如死水般的寂静。不知最后的话有无传达
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我的世界观几乎就被完全颠覆了。不过既然接受了这份责任,就应该赶快适应才对。
话说康不会还记得梦里的事吧,如果是那样就麻烦了。
我这么想着,站起身来,朝正在熟睡的康一巴掌呼了过去,
康即使这样还是如同死猪般睡着。看起来是很难将他叫醒了,。
大概是净化所导致的吧,平常的他可从不这样,无可奈何,我一把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忆雨,已经停了啊。”我喃喃道。手中的心钥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怀渊爷爷,这到底是…”
的确有必要,找他问个明白了。
暂时压下了精神的疲惫。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将温凉的心钥贴身收好,推门走了出去。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程,在城市的脉络中穿行。
窗外的街景飞逝,我的思绪却沉甸甸地坠向过去。
几年过去,这里并没有大变样,只是曾经追逐嬉闹的孩子们的面孔,大多已变得陌生,带着好奇或羞涩的目光打量着我
但熟悉的气息依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