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梨悠然转醒，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身体上的剧痛还提醒着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她所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干裂，那双在昏迷中紧闭的眼睛此刻正微微睁着，银灰色的瞳孔里盛满了迷茫、痛苦，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她的目光正缓缓扫视着这个陌生、狭窄、堆满了凡人琐碎的空间——墙上剥落的漆皮、桌上亮着复杂数据模型的电脑屏幕、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地板那块修补过的痕迹上，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咳……”一声压抑的、破碎的轻咳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强迫自己站起来，动作因为在地板上蜷缩一夜而有些僵硬，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无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要喝水吗？”我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却在半途僵住，昨夜纱布溶解的画面历历在目。
星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审视着，。她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我故作镇定的外壳，直抵我内心的慌乱。片刻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水……谢谢。”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狭小的厨房，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温水。等我回来时，看到星梨正艰难地试图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每一次用力都让她苍白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
“别动！”我连忙放下水杯，想上前扶她，又有些手足无措，“你的伤……”我指了指她胸口被外套遮盖住的恐怖位置。
星梨的动作停住了，她喘了口气，目光落在我递过来的水杯上，又缓缓抬起，再次看向我，眼中的警惕似乎淡了一分，但探究的意味更浓了。“是你……救了我？”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
“呃……算是吧。”我含糊地应着，把水杯小心地递到她唇边，“在垃圾站旁边。你伤得很重。”努力扮演一个纯粹出于好心、被卷入麻烦的普通路人。“我叫初尤，是个……呃，数据分析师。自由职业。”
星梨小口地啜饮着温水，似乎让她恢复了一丝力气。目光转向自己身上那件陌生的外套，又看向我身上单薄的T恤，沉默了几秒。“星梨。”她终于开口，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很轻，“星辰的星，梨花的梨。”
星梨仔细观察的眼前的陌生人，随即调动起了微弱的魔力。她锁骨下方位置开始发光，一个光团在她身前凝聚成型。
“小曜……”她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担忧。
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只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黑色脑袋艰难地从光团中钻了出来。那是一只幼猫形态的生物，但绝非普通的猫。它本该如星空般璀璨的黑色毛发此刻黯淡无光，沾满了污渍和干涸的蓝色血痂，显得狼狈不堪。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眼睛——并非猫科动物的竖瞳，而是如同两颗微缩的星辰，只是此刻星光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它虚弱地“喵”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种奇异的、非自然的回响。
“这是我的契约伙伴，小曜。”星梨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带着深深的依赖和歉意，“没有它……我早就……”
小曜挣扎着完全爬出来，抖了抖毛发，尽管这个动作让它看起来更虚弱了。它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先是关切地望向星梨，确认她暂时无碍后，才转向我。那目光中充满了审视、好奇，还有一丝……我无法完全解读的疑虑。
客厅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电脑风扇低沉地嗡鸣，以及小曜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那只幼猫形态的魔物——小曜——在星梨的掌心勉强站稳，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我身上。那目光里的审视和疑虑几乎凝成实质，刺得我坐立不安。
“小曜？”星梨察觉到伙伴的异常，低头轻声询问。
小曜甩了甩小脑袋，似乎想摆脱那丝疑惑，但它看我的眼神明显多了一层更深的探究。它没有回答星梨，只是伸出粉嫩的舌头，极其疲惫地舔了舔星梨苍白的手指，似乎在安抚她。
“你的伤很重，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恢复。可以联系你的家人吗？或是其他人？”我这样说着，期待着她能给出什么我想要的回复，不管是把她完全救好还是有什么人可以把她带走都行。
“需要魔力水晶，或者纯净的星辰能量场，才能压制和缓慢修复。”
开口的却不是这名为星梨的少女，而是那只黑猫。我早该想到的，魔法少女身边的吉祥物哪有不会说话的。
可是......魔力水晶？星辰能量场？这些词汇像外星语一样砸进我的耳朵，我上哪儿去弄这些东西？去天文台偷仪器？还是去珠宝店抢钻石？
“我……我没有那些东西。”
就在这时，星梨的肚子发出了一声清晰而窘迫的“咕噜”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响亮。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迅速低下头，长长的银白发丝垂落，遮住了她的表情。连她掌心的小曜都似乎尴尬地蜷缩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属于普通少女的生理反应，像一根针，微妙地刺破了空气中沉重的超现实氛围和我的焦躁。
饥饿。一个最基础、最凡俗的需求。
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泡面桶上。冰箱里应该还有几片面包，也许还有几根火腿肠……这些才是我这个普通人该处理的问题。
“你……饿了？”我迟疑地问，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一些。
星梨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小曜也虚弱地“喵”了一声，小脑袋蹭了蹭星梨的手指，似乎在表示自己也一样。
“好吧……”我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站起身。报警不行，医院不行，魔力水晶没有，但至少……喂饱她们，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属于“正常人”范畴的事情。至少能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缓解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我走向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面包、火腿肠和牛奶，犹豫了一下，又拿了两个鸡蛋。至少做个简单的三明治加热牛奶吧。
就在我试图把面包塞进那个功能单一、边缘有些焦黑的小烤箱里时，客厅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和星梨压抑的痛哼。
“怎么了？”我心头一跳，探出头。
只见星梨不知何时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大概是想去够我放在不远处床头柜上的水杯。但这个轻微的动作似乎牵动了可怕的伤口，她疼得额角冷汗涔涔，身体控制不住地歪倒。桌上我随手放置的一个马克杯摇晃了一下，“啪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那是我用了好几年的杯子，上面印着一个褪色的、蠢萌的鱿鱼图案——一个遥远过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纪念品。
星梨看着地上的碎片，脸上瞬间褪尽了刚刚因饥饿而泛起的那点血色，只剩下惊惶和更深的歉意。“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挣扎着想坐直去收拾，动作却再次引发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过去，“碎片会割伤你！我来处理！”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快速捡起几块大碎片。指尖捏起那块印着蠢萌鱿鱼图案的杯壁碎片时，我的动作顿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更糟的还在后面。
就在我清理最后一块细小碎片时，眼角的余光瞥到星梨支撑身体的手肘下方。一小滴粘稠的、闪烁着微弱荧光的靛蓝色液体不知何时从裹着她的外套缝隙中渗出，滴落在浅色的木地板上。
“嘶……”
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腐蚀声，如同恶魔的低语，再次清晰地响起！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正从那个接触点缓缓升起！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星梨也看到了，她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更深的绝望。“不……快……快擦掉！”她声音发颤。
我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擦桌子的抹布（天知道它干不干净），用力按向那滴蓝血和冒烟的地板。
“滋啦——！”
又是一声更响的、如同烧红的铁块淬水的声音！抹布接触的地方瞬间变黑、碳化、溶解！一股刺鼻的焦臭味猛地扩散开来！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看着抹布上那个焦黑的破洞，以及地板上那个新出现的、虽然微小却无比刺眼的腐蚀坑洞。
厨房里，小烤箱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面包片烤好了。
我默默地把那块破洞的抹布扔进垃圾桶，连同心里最后一点“假装无事发生”的侥幸。然后，我走回厨房，把烤得边缘微焦的面包片拿出来，火腿肠切成薄片，又煎了两个溏心蛋。动作有些机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先喂饱她们。
当我端着一个简陋的托盘回到客厅——上面放着两个夹着火腿鸡蛋的三明治和两杯热好的牛奶，星梨正用一种几乎凝固的姿势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地板上的新坑，脸色比之前更白，嘴唇抿得发紧。小曜则蜷在她颈窝，星辰般的眼睛也带着忧虑看着那片狼藉。
“先……吃点东西吧。”我把托盘放在矮桌上，尽量离地板上的“危险区”远一点，声音有些干巴巴的，“条件有限，将就一下。”
星梨的目光从地板移到我脸上，银灰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愧疚、窘迫、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感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次道歉，却被我打断了。
“地板……回头想办法。”我摆摆手，不想再听道歉，那只会让我更烦躁也更无力，“你现在需要补充体力。”我把一个三明治和一杯牛奶推到她面前能勉强够到的位置。
小曜闻到牛奶的香气，虚弱地动了动小鼻子，发出细小的“喵”声。
星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身体最原始的需求。她极其小心地、用没有受伤的那侧手臂支撑着，一点点挪动身体，靠着矮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她眉头紧锁，额角渗出冷汗。终于够到三明治，她小口地咬下去，动作斯文得不像话，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牛奶也只小口啜饮，生怕洒出来。
小曜则显得更急切一些。它挣扎着从星梨颈窝爬下来，凑到那杯属于它的牛奶（我找了个小碟子倒出来的）前，粉嫩的舌头快速地舔舐着，发出满足的呼噜声，沾得胡须上都是奶渍。
我看着她们安静地进食，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点。厨房里残留的油烟味、牛奶的甜香、面包的麦香……这些属于凡俗生活的气息，暂时盖过了虚蚀的焦糊味和超现实的荒诞感，让这狭小的空间有了一丝诡异的、暂时的祥和。
“谢谢……”星梨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捧着温热的牛奶杯，声音低低地说，目光垂着，不敢看我，“还有……地板……我会想办法赔偿的。”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廉价的塑料杯壁。
赔偿？用魔法少女的工资吗？我心里苦笑。“再说吧。”我含糊地带过，转而问道，“你的伤……除了魔力水晶和星辰能量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能暂时缓解吗？”
星梨缓缓摇头，银白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晃。“没用的。虚蚀侵蚀的是魔力回路本身，”她似乎想解释更多，但最终只是疲惫地靠回墙边，闭上眼睛，“只能……尽量不动，减少魔力消耗……等小曜恢复一些力量，也许能稍微压制一点……”
减少魔力消耗？等小曜恢复？这听起来像是漫长的煎熬。
“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感谢您......但我们会尽快离开，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名为小曜的黑猫却对少女所言提出了异议：“你现在没法进行活动，更别说调用魔力了。而且你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沉默再次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