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这种奇特的同居中缓慢流淌。星梨在我的强制命令和宽大卫衣的包裹下,确实像个需要静养的重伤员,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沙发与餐桌之间那几步路。她安静地看书(我给了她我的旧pad),偶尔会用我的电脑查查学校消息,看到同学发的日常动态,眼中会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又被迅速收敛起来,继续她安静的模样。只是动作间依旧带着重伤后的僵硬和谨慎。
小曜则真正扮演起了一只猫的角色——在有限的空间里最大化自己的舒适度。它能在阳光最好的窗台找到最软乎的坐垫,通常是我的毛衣或星梨叠好的一件衣服;能在我敲键盘时精准地把尾巴搭在键盘边缘接受敲击按摩,也能在星梨轻轻抚摸它的背时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像个活动的、毛茸茸的暖手炉。
我努力维持着这种表面的秩序。数据报表按时提交,外卖准时送达,洗衣机顽强地转着,虽然每次启动前我都要神经质地检查内筒。地板上的旧腐蚀痕用小块地毯遮一遮。我把一切打理得像个能力范围内能做到的最高规格的“疗养院护工”。
这天下午,窗外的阳光挪到了沙发另一头。我完成了工作邮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客厅。星梨正侧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大概是部温情的动画片,嘴角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放松弧度。小曜趴在她腿边,把自己团成一个完美的黑色毛球,似乎在打盹。
啊,对了。该去买点鸡蛋和吐司了,星梨早餐很喜欢那个搭配。我拿起购物袋准备出门。
“初尤姐姐,等一下。”星梨的声音传来,她暂停了电影,“那个……家里的工具箱里还有那种宽的封箱胶带吗?沙发扶手上的布有点……嗯,被小曜的爪子勾出线头了,我想缠一下。”
我顺着星梨指的方向看去,扶手上确实有细细的抽丝。小曜似乎被点了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又闭上了,尾巴尖尖轻微甩动了一下表示无辜。“有是有,在……”我下意识地回答,目光投向客厅与卧室连接处的过道尽头。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刷着白漆的门,往常被一张折叠桌和几个空箱子挡住,几乎融入背景。
那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在地下室工具柜的架子上。”我补充道,语气依旧淡然,仿佛那只是存放闲置杂物的地方,“有点难够,下面垫了很多旧杂物。”
“哦,那等你回来吧,不急的。”星梨体贴地说,重新按下了播放键。她只当那是一个寻常的、需要一点体力的整理工作。
“嗯。”我点头,拎着购物袋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
就在我转身关门的那一刻,门外楼道里那微冷的风似乎吹进了我的记忆深处,卷起一片被厚厚积尘覆盖的画面——不是超市的牛奶,也不是堆满杂物的地下室工具柜。
是地下室的更深层。
在那扇不起眼的门后面,除了寻常的旧家具、节日装饰和几个落满灰的纸箱外,在那工具柜最靠里、被旧帐篷布和几捆水管重重压着的底层,躺着一些东西。
我亲手放进去,并发誓再也不要开启的潘多拉魔盒。
小曜关于魔力水晶的急切描述“高度浓缩、稳定的魔法能量结晶”、“纯粹”、“温和”——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中疯狂回响,撞碎了那层我强行构建的理性壁障。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我压抑的喘息中再次熄灭,沉入一片冰冷的昏暗。初冬的风从楼梯间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干燥的灰尘和外面城市喧嚣的尾音,卷过我的脚踝,却无法吹散我心头那既恐惧又带着一丝可耻侥幸的乱麻。
魔力水晶……是了。我有的。就在那扇门后面。它存在的意义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抵住了我极力想要维持的普通生活。
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讽刺浪潮般冲击着我。我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涩的抽气声。
我必须把它拿出来!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跳起来。
可下一秒,巨大的恐慌立刻攥紧了我。
拿出来?怎么拿?用什么身份拿?用什么理由解释?
星梨和小曜,她们会怎么想?一个普通的数据分析师,家里为什么藏着这种东西?
难道要说:“哦,对了,我想起来我前几年潜水打捞上来一块好看的发光石头,顺手塞地下室了,不知道你们说的水晶是不是这玩意儿?” 这种鬼话骗骗幼儿园小孩都够呛!
强烈的窒息感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想要逃避的过去,此刻像无形的巨手,一把扼住了我的喉咙。
那不是简单的“好看的发光石头”。它是深渊的邀请函,是我以巨大代价换取“普通人生”的封印物!把它拿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绝对不行!
万一……万一天文台的屋顶方案失败了怎么办?万一星梨撑不到一周后……万一小曜预估错了时间……万一能量波动不够……万一……
不行!不能想这些“万一”!还有一个星期!还有天文台!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被我死死抓住。
对!还有退路!小曜信誓旦旦,星梨也说那种感觉是真实的!一周后去天文台的屋顶,沐浴在那自然的星光余波中,这是最安全、最纯净的方案!我根本不需要碰这颗定时炸弹!
我努力强化着这个念头,试图用它筑起一道堤坝,抵挡那来自深海记忆的恐慌潮水。
只要再撑七天……星梨就能在那里恢复魔力……我就能继续做我的初尤……一切都无需改变……我不需要面对那个可怕的过去……
“呼……” 一声被压得极低的吐息从我齿缝里逸出,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的颤抖。对自我安慰和对逃避现实的渴望,暂时取得了微弱上风。理智仍在尖啸着警告风险,但在天文台那个退路的希望面前,那警告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有些模糊。
动。
身体必须要动。
是去超市?还是……
超市清单上的鸡蛋和吐司仿佛成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象征。去买它们,就是拥抱正常的、无需面对任何黑暗选择的未来。
但是……
脚却像钉在了原地。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如同跗骨之蛆:那个水晶……它还在吗?它真的没用了吗?也许它失效了呢?……
这微妙的犹豫驱使我转过身,重新面对着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厚重的木门。
钥匙就在口袋里。
就去看一眼。
不是为了拿出来用!绝不是!我内心激烈地辩解着。
只是为了确认……
确认它还在不在。
确认它是不是真的像小曜说的那样……是什么……魔力水晶。万一不是呢?那就连这点心理负担都没了!
确认……它是不是已经没用了……毕竟过去那么久了……说不定能量散光了,就是个废品……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完全失去价值,就彻底不用担心了!
星梨的胶带请求此刻成了完美的掩护借口。一个无比正当的下地库理由,包裹着我内心深处这点隐秘的、带着强烈侥幸和逃避心理的探查——我只是顺便去看一眼那个“垃圾”。
这想法让我感到一股卑劣的轻松,仿佛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狭窄缝隙。我掏出钥匙,冰凉的金属齿在指尖颤抖了一下。插入锁孔,转动。
轻微的“咔哒”声。门向内推开一条缝,浓重的灰尘和旧纸张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动画片的欢笑和音乐依然隐约可闻。星梨还没发现异常。小曜也没有动静。
我侧身挤入门内,反手轻轻带上门。没有落锁。
我站在楼梯口,向下望。如同沉睡巨兽的喉咙,在黑暗中等待着。那腐朽的气息变得更加浓郁,带着令人不安的粘稠感。
心脏在胸口撞击着,节奏混乱,一半是恐惧的残余,一半是靠着侥幸搭建起来的脆弱勇气——只是为了看看……不是拿出来……只是为了证明……那东西没用了……是为了彻底抛弃它……
我深吸一口气,扶着冰冷的墙壁,踏上了通往那片被我深埋的黑暗,以及那片黑暗里可能承载着我所有侥幸与恐惧答案的木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