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突兀的震动撕裂了客厅里晚餐后的短暂清静。屏幕上那串带着“+00”前缀的、格式诡异的乱码号码如同毒蛇的信子,吐着无声的信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部不断嗡鸣跳动的手机上。星梨的手指捏紧了筷尖,艾尔薇特咀嚼的动作骤然停止,小曜的耳朵警觉地竖起。
我心头一沉,那股熟悉的、被冰冷事物钉住的寒意再次袭来。但我强迫自己的表情维持在一种被打扰晚餐的、普通的困惑上。甚至,还带上了一点被打断的不耐烦。我故意啧了一声,声音尽量正常:“啧,什么乱七八糟的推销……” 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抓起了手机,没有开启扩音,只是站起身,拿着手机走向了稍远的厨房方向。
“喂?”我接通电话,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正常,甚至夹杂了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在走向厨房的短短几步路里,我刻意保持着一种放松的姿态。
电话那头,依旧是死寂。然后是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指甲刮擦粗糙金属声,滋滋啦啦,缓慢而折磨。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仅有一刹那。身体瞬间绷紧如铁石,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塑料壳捏碎。但我立刻强迫自己松弛下来,继续迈步走进厨房的阴影里,背对着客厅的方向。
就在我身影隐入厨房门口的阴影时,那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毫无起伏地钻入耳膜,如冰锥贯脑:
“找到……你了。”
“深渊的……小鱿鱼。”
“保护……很累吧?”
每一个字都精准而残酷地钉入记忆最阴暗的死角!冰冷的幻象瞬间淹没感官——深海巨兽的腐臭吐息,利维坦巨口中喷出的混杂着脏器碎片的咸腥风暴,战友淹没在漩涡中最后的嘶吼……
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失控的引擎疯狂咆哮!血液的轰鸣声在耳膜里炸响!愤怒、恐惧、还有那股被彻底识破身份的、濒临爆裂的羞耻感瞬间冲垮理智的边缘!一股暴虐的力量在我脊椎深处咆哮着想要破体而出,撕碎一切!
但我死死咬住了牙关!喉结滚动,将翻涌到喉咙口的血腥气和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怒吼狠狠咽了回去!不能让她们发现!绝对不能!
“神经病!”我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维持住声音的正常与愤怒——一种纯粹被骚扰电话激怒的情绪。手指却用力按在挂断键上,直到屏幕彻底熄灭,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我站在原地,背对着客厅,厨房的阴影很好地掩盖了我脸部肌肉因极度压制而导致的细微扭曲和惨白的脸色。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足足深呼吸了三次,冰冷的空气才将那几乎点燃的狂怒稍稍压下去一丝。我抬手,用力揉了揉额角,试图抹掉眉宇间因忍耐带来的紧绷感。
转过身,脸上已经努力调整回带着一丝疲惫和被打扰的不爽。
“打错了?骚扰电话?”艾尔薇特关切地问,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脸,似乎想捕捉刚才一瞬即逝的异样。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语气带着强装的不耐烦,“现在的推销,真是没完没了。”我走回沙发区域,目光与艾尔薇特短暂交汇,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忧虑,但没有追问。
星梨也看着我,银灰色的眼眸中盛满了关切和一丝隐隐的不安,她细心地捕捉到了我神态上的不对。小曜歪着小脑袋,星辰般的眼睛闪烁着更深的疑虑,但它没有开口,只是更紧地贴着星梨的腿侧。
窗外的城市灯火被厚重的窗帘阻挡在外,但这无法彻底隔绝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时间流逝得愈发粘稠。星梨的旧伤在夜深时似乎加剧了钝痛,晚饭后她比往常更早显露出疲态,脸色苍白地靠在沙发扶手上,偶尔会低低地吸一口气。小曜守在她身边,不时用温热的脑袋蹭蹭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夜渐深,客厅里只剩下电视背景音的微弱声响和星梨因不适而略显沉重的呼吸。
“这几天你要住我家里是吧。”我低声对着艾尔薇特问道。
艾尔薇特忽然放下手机,上面是她装模作样看的游戏论坛,明亮的眼睛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中扫过星梨疲惫的脸,又扫过沙发到阳台门的距离。
她以前也偶尔来我这里住过。不过我这个小出租屋是只有一间卧室,她过来了直接会跑床上和我一起睡觉。
把星梨救回来的第一天我是让她在我自己的床上休息的。不过她醒来之后坚持要自己睡沙发,不让我这个屋子的主人兼救命恩人去沙发上睡。这种事情我也没什么坚持的必要,我这里客厅还蛮大的,沙发也是可以把靠背放下来当床用,没什么区别。
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故事,总觉得星梨睡客厅的沙发上,然后我们姐妹在卧室睡一张床上不太合适。
“那当然,我过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的。”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点灵光,转头看向我,提议道:“不如……我们晚上都打地铺睡吧!就在这里!”她指了指客厅中央,“大家都聚在一起!” 语气带着点撒娇般的坚持。
星梨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有些犹豫:“艾尔薇特……这样太麻烦你们了,我……”
“好。”我打断了她拒绝的话,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临时决定,“我去抱褥子。”我说着就站起身来。
艾尔薇特积极地跟进来,从衣柜里抱出了那条最厚实的冬被和一些替换的薄被、靠垫,将厚重的冬被先铺在木质地板上。
“星梨,你睡这里!”艾尔薇特几乎是指挥着,小心翼翼地扶着虚弱的星梨从沙发转移到地铺的中心凹陷区域。她细心地将厚实的冬被一角仔细地掖在星梨身侧,确保能裹住她冰冷的手脚,又将一个最柔软的靠枕轻轻垫在她受伤一侧的身体旁,让她能微微侧卧减轻压迫。艾尔薇特自己则很自然地挨着星梨外侧坐下,占据了地铺的另一角,顺手把那替换下来的、还算干净的薄被卷了一半在腿上。
小曜跳到了地铺上,自觉地占据了另一头靠窗台矮柜的位置,像个小小的哨兵。我则拉过那床最陈旧的薄被,坐在了靠大门入口的一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这样可以兼顾大门的方向和整个客厅。
灯被艾尔薇特关掉,只余下小曜蜷缩的地方散发着一片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光,那是它守护契约伙伴的本能反应。客厅陷入一片适合安眠的昏暗。
艾尔薇特怕冷场更怕星梨胡思乱想,开始小声讲起一些趣事,多是游戏里的场景,语气刻意轻快。星梨闭着眼睛,在艾尔薇特刻意营造的轻松话语里似乎找到了片刻依靠,呼吸渐渐变得悠长一些。但她紧抿的唇线和偶尔细微抖动的睫毛,显示出她并未真正入睡。小曜则安静地守着,偶尔甩动一下尾巴尖,星辰般的眼睛在黑暗中依旧警惕地扫视着。
我靠坐在冰冷的墙壁边,裹着那床薄被,努力维持着均匀的呼吸,。刚才电话里的低语在颅内一遍遍回响,撕扯着神经。深渊细胞在感知到高度威胁后,处于一种极度亢奋又极力压制的状态,后背脊椎深处的隐痛如同有细针在持续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带动那里的异常搏动。然而,这些都无法表露分毫。我的目光落在黑暗中的某一点,如同凝视着虚无,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片深海的回响,已喧嚣成灾。
第二天一早,暖黄色的阳光艰难地穿过厚重的云层,照亮了客厅。
艾尔薇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看到我已经起身在整理床垫边缘有些歪斜的毯子。星梨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经过一夜安稳(至少没有新的惊吓)的休息,精神似乎略好了一点。小曜则占据了窗台上那块最好的晨光位置,正认真地梳理着自己的毛发。
“今天天气好像一般,”我尤看向窗外,“昨晚有些回潮,空气湿漉漉的。”语气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正好把昨天换下来的被褥洗一下。”我的目光自然地落在艾尔薇特和星梨盖过的薄被上。
“好呀!”艾尔薇特立刻来了精神,从被子里钻出来,“我来帮忙!我去把被子抱阳台去!”她动作利索地开始卷起地铺上的被褥。
星梨也挣扎着要起身:“我可以……”
“你坐好。”我抬手阻止了她,动作不算温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阳台刚拖洗过,湿滑。你看着别让这小妮子抱着被子摔跤就行。”我随口找了个理由,将星梨轻轻按回靠垫上。
“哦……”星梨顺从地靠着,有些惭愧地看着艾尔薇特麻利地抱着被子往阳台走。小曜踱步到星梨身边,蹭了蹭她的手。
抱着我自己那床旧被,跟在艾尔薇特后面。旧洗衣机在阳台角落嗡嗡工作起来。我拿起湿拖把,将昨晚挪动家具时带出来的细小尘埃仔细清理掉。拖把在湿润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水痕在地板的暖色木纹上蜿蜒,倒映着窗外朦胧的天光。
星梨看着她们忙碌,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在空气中流淌。
小曜悄无声息地踱到我脚边。它伏低身体,小巧的鼻尖几不可察地翕动着,从地面残余的水痕、拖把布残留的潮气、到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洗涤剂淡香中搜寻着什么。它星辰般的眼眸锁定在我刚放下的抹布上——那上面,除了清洁剂的柠檬香外,似乎还残留着一种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不同于自然海腥气的冷腻味道,混合着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作呕的生命体的腥甜。它的尾巴尖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又缓缓放松下来,将头枕在爪子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有那双星辰般的眼睛,深处的光芒如同冰封的星辰,更加凝重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