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什么呢？”
“就算我也觉得我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学长你这种没头没尾的疑问，我想就算牛顿重新活过来也不能解决吧。”
学妹搅动面前的咖啡，懒懒的搭腔着，品尝一口后露出熟悉的很怕苦味的表情。
“咦恶，果然不论喝多少次都习惯不了啊。”
举起一只手不知道是在向谁投降，另一只手移动着桌子拐角的方糖盒，毫无节制的将方糖一块块的丢入咖啡中。
“所以，学长是在烦恼什么？”
“咦？我吗？”
“你已经烦恼到自言自语自说自话的糊涂程度了诶。”
“这样啊……”
我从左手口袋中拿出手机，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屏幕上安静的显示着20:17分的字样，身侧的透明玻璃墙面被大小不一的雨珠糊上，店外的街景因此而变得雾蒙蒙的。
“喂，不会还是在想你妹妹的事情吧。”
“啊，嗯，有点。”
“这个点她应该在上学？”
“……快放学了。”
“喔。”
学妹低下头搅动着手里的勺子，划着圈的与咖啡杯接触着，发出叮当叮当的不悦声音。
“我问你奥。”
“嗯？”
“你对你妹妹是不是有点关注过了头诶？”
右腿下意识的向上弹起，膝盖因此正面碰撞上石制的桌面底部，跟前陶瓷杯中的咖啡溅了一小片出来，疼痛在片刻之后从下肢传达到神经。
“啊！唔……有吗？”
我半弯着腰揉着感觉像是已经红肿的膝盖，低头回应道。
“你这语气完全是自己对自己都不自信啊。”
“抱歉，因为真的很疼。”
我苦笑着看向她，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学妹的眼神锁定在我的右手指尖上，让我不得不在意是不是哪里显得不够体面。
“怎么了，是我指甲留太长了吗？”
“没，有。”
“这种语气是在假装机器人？”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的好。”
摇着头叹息道，学妹拿起搅拌了很久的咖啡杯，一口气将面前闻上去就过于甜腻的咖啡全部喝进嘴中，难以忍受的表情逐渐浮现在她的脸上。
“要不……”
“吭！”
学妹发出巨大的声音打断了我要说的话，随后将在嘴里滞留了蛮久的咖啡全部咽下。
气势不错，不过表情管理出问题了喔。
“哇，没必要这么硬撑下去吧。”
我快速地起身，从怀里拿出几张纸巾走到她的身边递给她。她吐出舌头“略”的叫了一声，一把抓过纸巾擦了擦嘴。
“我要回家了。”
学妹做出这样的宣言。
解决掉桌上的剩余物，我跟在学妹身后推开店门。飞溅于空气中的细润雨丝迎面而来，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大海变得湿润而沉重。
学妹站在帆布支撑的棚下，伸出手去接住从云朵夹层跳落的水珠。
“雨好像要下得越来越大了诶。”
这样啊，说起来妹妹她有带伞么？
我一面担心着，一面以右手撑开伞。学妹习以为常的走进我的伞下。
摩肩接踵似的，我们向外踏步。不出几步左侧的肩膀就完全被雨水打湿，大概是因为手中的这把伞太过瘦小。
“烦耶，鞋子湿透了。”
学妹碎碎的发着牢骚，四周与脚底踩开的涟漪唰的发出水声作着伴奏。
“走慢点怎样？”
“鞋子都已经湿了，走快点早点到家好咯。”
我点点头，步伐跟着学妹的节奏变得越来越快。沉默代替言语漫步在我与学妹之间，能被耳朵所捕捉到的，只剩彼此的呼吸声与身侧路面上汽车的鸣笛。
不记得在哪里有看见过，说舒适而亲密的关系会让彼此心安理得的共享二者之间的沉默。我偷偷以余光去打量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学妹，这样的场景是正确的情景吗？
学妹的胳膊偶尔会碰到我的，带来一股冰凉的，被雨水浸湿过的寒冷触感。老实说，这种感觉让人很难受，至少，我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而至于我所讨厌的，究竟是这样子的触觉还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其他事物，有谁可以很好的回答我么？
沾湿的脚尖在拐角处向右侧转弯，视线从模糊的雨幕重新聚焦在晃着橘黄色光芒的路灯上。学妹轻快的从我的身边钻出，大跨步的跑进居民楼入口的屋檐之下。
隔着人行道的台阶，我举着伞与她相对。
屋檐遮住了大部分灯光，阴影斜盖住她的上半边脸庞。
“要上来坐坐么？”
她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不过我想这大概率是徒劳的行为。
大概是发现已经被沾湿的衣服不会再因为轻拍就可以重新变得干燥，学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后长出一口气微微摇头看着我。
“等会……嗯……还是算了吧，学长你还是先回去吧，今天我有点想睡觉了。”
她闭上眼睛，仿佛很是满意的样子，又轻轻点起头来。
我想说些什么，雨水像是在此刻突然从胃部翻涌而上，堵住我的咽喉。
学妹转身，以嗒嗒嗒的脚步声为伴奏走上楼梯，安睡着的声控灯因此被叫醒，散发出不悦而困倦的光。
雨丝在不同光的交映下，变得更加立体。在经历自由落体后坠毁于世界表面，它们是否也会后悔自己做出的从云端跳落的决定呢？
我不明白，倒不如说也不可能明白，毕竟人类和雨水完全是不同的事物。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
在雨中思考这样的事好像太蠢了些。楼道间的灯光由下到上一层层熄灭，再一层层亮起。看到灯光驻足在熟悉的层级后，我慢慢转身，脚步顺着积水的流向往街道外走去。
被沾湿的足尖所正对着的方向，是妹妹读书的学校，要是妹妹没有带伞就糟糕了。
人行道上稀疏的行人数量逐步多了起来。不过大多都是与我步行方向完全相反的学生，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代替了雨声的背景地位，我想起曾经的事情来，过去独自回家的我也是常常像这样，一个人隐没于喧闹与嘈杂中。
身侧的汽车暂停在路上，堵成了一条长龙。选择开车来接孩子的家长一定是带着不希望孩子被淋湿的想法所做出的选择，而这样的情形，是不是有些事与愿违了呢？
只是我想，事与愿违应该才是常态。我莫名的在脑中生成这样有些消极的念头，随后又像是反驳自己一样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五颜六色的雨伞，融化在学校门前的路口。
被伞沿遮住了上部分的视野中，三三两两的学生占据了中心。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在夜雨中掠过，只是像我一样拥有闲情注意到这点的人应该很少吧。
往来的行人与车辆，让我感到有些举足无措。我不是很能应付这样的情形，于是只能是睁大了自己的双眼，尽力的在人群中寻找着我的目标。
在凉风与雨滴交错拍打我的面庞之时。
“哥哥——？”
声音先于面容走进我的世界。
妹妹缩着身子，背着书包蹲在校门旁小卖部的屋檐下。睁大的眼睛中闪过一瞬错愕，刹那间被惊喜所替代。
我连忙走上前，伸出手接住跑过来的妹妹。
“呼嘻嘻～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双手环抱住我举着伞的右手，妹妹嘴角扬起笑容后轻快的发问。我用空闲的左手食指不自在的扣了扣耳垂，以出来散步恰好碰到下雨的借口含糊带过了问题。
妹妹一边贴着我向前走着，一边愉悦的哼着某段我不熟悉的调调并没有做更多回应。看样子其实她并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某根绷紧的神经得以缓和而让我松懈下来。接到妹妹不至于让她被淋湿，已经很让我满意了。
雨伞夹在我和妹妹之间，是雨渐渐小起来了吗？总感觉湿透的左肩没有再受到雨水的打击了。我转头看着妹妹的肩头，也并没有被雨水淋到，很好。
“今早上学的时候偷懒没有带上伞，没想到晚上真就下起雨了，看来以后不可以再这个样子了呢。”
妹妹开心的和我分享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虽然我大多只是以“嗯”“喔”“这样啊”回应，但妹妹似乎并不感到厌烦，依然很不停的在我身边絮絮叨叨着。
嗯，不过我也并不讨厌这样的情景，就是了。
口袋传来的振动打破了现在的氛围。
“啊抱歉，等会。”
习惯性的打开手机查看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屏幕亮起的瞬间看见的是学妹的头像。我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犹豫片刻后点开了与她的聊天。
“我想，或许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在见面了的好……”
嗯……喔……这样啊……
“还有，虽然可能有些越界……但是我还是想说，关于学长的妹妹……嗯……学长是个很聪明很好的人，一定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吧……”
嗯……喔……这样吗？
身侧汽车突然而来的鸣笛声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视线看着被雨幕模糊的街道。
“怎么了吗？”
妹妹摇晃着我的手，轻声问道。
我挠了挠头，故作轻松寻常的反问妹妹。
“……你在新学校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嘛？”
“诶？”
妹妹疑惑地歪过一点头来。
“没什么，就是看到你一个人在门口等着，想着说有什么带了伞朋友的话或许可以能送你一程回家之类的……”
看着妹妹微微皱起的眉头，我赶紧出声解释道。
“因为我有——哥哥——啊～”
“……诶？……”
妹妹的眉头舒展开来，冲着我笑着说。
可是，哥哥这种角色，是可以和朋友来做比较的吗？
“因为我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接我回家的嘛……”
回家啊。
雨好像下的更大了。
“唔！”
妹妹又向我身边靠了靠。倾盆的雨从天而降，哗啦啦的水声甚至盖住了身边喧闹的车声。
彼此间连接成线的雨丝，被各种各样的灯光染成金黄。
平行的线与线之间，我牵着妹妹的手。
“唔哈哈～”
即使雨瞬间大了起来，妹妹和我浑身被浸的湿透，妹妹还是笑着发出愉悦的呼声。
我想，妹妹说的没错。
无论怎样，我都是会来到妹妹身边，接她回家。
而至于过程中所出现的种种问题和疑惑，只要妹妹能露出这样愉悦而快乐的笑容，所有的事我应该都可以当“就这样吧”来略过。
我抓紧了妹妹的手。
“我们跑起来吧。”
“嗯？”
妹妹保持着笑容，俯身看向我。
“跑快点，回到我们的家——”
我同样的注视着妹妹的脸。
“——然后好好的洗上一个热水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