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
我本该认真听讲,把上周因“旷课”而落下的课程内容找补回来。
可理智归理智,大脑却像彻底断电了一样,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在笔记本上乱画了几道没意义的线条后,右边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走神的节奏。
“现在不好好听讲,别想着回去之后我给你补习。”
啧,又来了。
说话的人是我的同桌樱川渚(Sakuragawa·Nagisa),也是一个十足的讨厌鬼——明明是个女生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偏偏班上的女生还夸什么“慵懒感十足”。
笑死,明明就是起床根本没梳头吧?而且她明明从不主动开口,却常常因为那副“帅气”的外表而被人众星捧月。
只是这一次少有的主动向我搭话了。但我没回应,只是偏过头,皱了下眉头,用眼神告诉她“暂时别烦我”,她见状也只是淡淡叹了口气,仿佛对我现在的状态感到束手无策。
她大概已经知道了:我今天是打定主意不准备好好听课的。
说到底,不是学不进去,而是没法专心在任何一件事上。各种思绪像泡沫一样不断冒出来,破裂,又冒出来。
于是我放弃挣扎,转而从抽屉里抽出那个小笔记本。快速翻开第一页——《樱川的奇怪行为记录》。
最后的记录还停留在上星期一。
【No.16:午休时偷偷跟踪我到学校的天台……好像并没有发现我已经察觉到她了】
我飞快地补上她在上周犯下的重大罪行:
【No.17:下克上,代替我成为了校乐队的队长——尽管据理力争让我留在乐队里继续弹贝斯。】
看着这条No.17,犹豫片刻我接着又写下她刚才的那句话:
【No.18:‘别想着我给你补习’,听上去像是在拒绝,其实语气却像邀请?】
反常,更反常的是——我们根本没有一起学习过。或者说,她其实是想这样做?一起学习之类的。
我停下笔,有些犹豫。这一条太牵强了,光靠“语气”判断,就有点犯规了。她的话,更像是对“状态不对的舍友”的关心,她的重点应该是在“现在给我好好学习啊”这层意思上,于是我拿起橡皮,小心地把这条内容擦掉。
“晚上能不能把上星期的讲义借我看一下?”
“如果你求我的话,我还是能把笔记借给你的。”
“拜托你了。”
“不行,没有诚意。”讨厌鬼樱川的声音再次从旁边传来,带着一种明知我不甘,却偏要推我一把的恶趣味,“你不用每次都那么正经,偶尔装装弱我也不会少看你一眼。”
我没有理会她了,只是慢慢地写下:
【No.18:实际上很想看我撒娇求她的样子。】
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是一种逃避……
理智又强迫我闭上笔记本,坐直,抬头,强行把注意力拉回讲台上的板书。
“变量、公式。”我在心里默念。
像是在用这些生硬的术语盖住脑子里的声音,像是靠这些来给自己找点什么……像是正在努力学习的感觉。
然后,一整天,我就这么像个木头人一样,熬过了课堂上的时光。
曲毕,乐队练习也随之结束。音箱里的电流声像雨点一样回荡在空气中。
“各位,今天的练习辛苦啦。”樱川渚摘下耳机,就像一个真的队长一样宣布了今天的练习到此结束。
我也没回话,只是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贝斯,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窗户蒙上一层薄雾。
伞骨“咔哒”一声撑开。潮湿的空气贴在皮肤上,在门口看着樱川在室内与乐队的其他人互相道别后,两人共撑一把伞,穿过昏黄的街道,踏上回家的路途。
在日本的高中,大多数学校是没有宿舍的,特别是在东京,只有少数几所会为留学生提供住宿,我们自然是享受不到那种待遇。
所以,我和樱川同学一起,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住。
说是“合租”,但严格意义上……其实是我一个人签的租约。
她因为家庭的原因,向政府寻求学生救助。而作为离学校最近,且一人独居的、同桌的我,就被以“学生互助”为由,在各个人员的劝诫利诱下最终让她住了下来。其实最开始不止是房租,就连她课后练习用的吉他,都是我“借”给她的。
两人之间的账,我从没算过,也并不在意。但她却一本正经地记录着每一笔支出,然后在每一个月底补足一部分出来。
街灯反射出一片模糊的光斑,把她的侧脸晕染得比平时柔和了一点,看起来其实也没有上午时那么让人讨厌了。
我们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踩着雨水,淋着潮湿的空气回到租屋里。
“你这几天,好像对我有很多意见哦?”她脱下雨衣,随口问道,“是因为我一直在提醒你学习吗?”
“哼,才不是。”我别过头,“是因为轻音的人明明靠投票把我踢出了校乐队,但是现在校乐队的运营还都是我在做。没办法——谁让我们的主唱大人只会弹吉他和唱歌呢?”
语调充满了酸意,像是把无处安放的疲惫和委屈都丢到了她身上。
樱川也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看了我一眼,像是默认,眼神里却又充满了委屈。毕竟,她也只不过是被老师和其他学生们推上来的而已。毕竟,靠着町内会和学校的就学援助诞生的“天才音乐少女”,当然比我更适合充当门面。
倘若她这幅委屈的样子被学校的人看见,我估计又得被围堵住了。
但现在的结果不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努力都成为了作秀吗?我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就走进了浴室。
水声响起,浴室里雾气氤氲,在水声中回想着最近发生的种种,今天也算是浑浑噩噩的浪费掉了——总之,今天就先这样吧。
出来时,我的头发还湿着,整个人都困倦得快散架。
而她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忙整理自己的笔记。
“那个,能借你手机用一下吗?”
樱川听见我的声音后摘下耳机,看了看我,还没等我解释,她就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简直就像是在故意不问缘由地信任着我一样。
“我想把我不在时的那些练习素材剪辑上传一下……”
“嗯,手机里都有,需要我帮忙连线吗?”她笑了一笑,却反倒让我更加不好意思了起来。
我接过她的手机,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还开着。
外面的雨声像是轻柔的白噪音,我就着那份静谧,将她的手机连上电脑,将手机内的文件按照时间进行排序。
推算着时间,将一条条录像上传至电脑。
不经意间,最新的音频文件引起了我的注意——修改时间19:58,也就是刚刚才保存下来的音频文件,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双击打开,然后熟悉的声音从耳机内播放起来。
是我。
准确来说,是我在浴室里哼歌的声音,还带着水汽和浴室内特有的混响。
一瞬间,所有疲惫与茫然全数退散,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羞耻、震惊、窒息、空白——然后是更深层次的羞耻。
我脑子里疯狂敲响警钟,心跳加速。
这家伙,你这家伙——!
我把录音重命名为“危险音源 No.1”,迅速地按下保存键,关闭窗口,转头飞扑到床上,把头埋进了抱枕里。
原来,外面是能听到我声音的吗?
原来,外面听到的是这种效果吗?
明明自己哼哼哼的时候感觉很好听的啊?!
……等等,这不是重点吧?!
“帮你热了牛奶哦?”樱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嗯?头发不吹干容易生病啊……要我帮你吹头发吗?”说着,她便已经靠近,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贴的很近。
“呜啊啊啊啊!别过来,突然靠近吓死人了啊!”
我被惊吓的近乎跳起,立马转过身,用双手比出一个大叉,“肉体接触,禁止!”
樱川被我的反应吓的连忙后退,张开双手做投降姿势,手中还拿着刚刚整理好的课堂笔记,看样子是准备拿过来分享给我。
看着这家伙一脸的无辜,我的理智拉响最高级警报——现在的状态异常危险。
因为,那副无辜之下,总感觉樱川渚她现在在笑,是那种藏在眼底的笑,好像看见了什么可爱的东西一样……难不成是我?
这家伙现在到底是——
不行,我得报警。
不是,至少得谈判。
也许是明天吧,或者其他什么时候。
至少得等到我不会感到脸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