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刚过,天光还没完全照进屋子,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微蓝的冷光,像是昨晚的梦还残留在现实的一角。
樱川已经睁开眼睛,仿佛身体早已习惯了这个时刻。
她的身体知道,现在正是透过书架间隙偷看对面那人的好时机。
果不其然,一起“合租同居”的千遥同学还在沉睡。
她侧躺着,黑色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脸颊,有几缕黏在嘴角。她总喜欢裹成一团,紧紧抱住被子的一侧,像是试图隔绝这个世界的一切侵扰,又像是想要守护住什么。
“樱川渚……你是……大笨蛋……”
自从乐队被她口中的“大笨蛋”半路接管之后,两人之间的称谓就变得奇奇怪怪起来,她们就这样彼此保持着礼貌又别扭的距离,共用乐器、便当还有这一点生活空间。
但“笨蛋”本人只是继续盯着对方的睡颜。
明明早已看过无数次,现在却仍是在故作平静,一次比一次更移不开视线。
正如自己所预期的一样,千遥手腕上的手环震动了一下。
低频的“嘀嘀”声,从她手腕那传来。
“嗯……”千遥她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眼睛,像猫一样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挣脱出来,动作很慢,却异常流畅。
偷看的一方已经闭上了眼,假装自己还在熟睡。
厨房的门被千遥轻轻合上,紧接着是锅碗瓢盆与热水壶响起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谁。
米粒落入锅中,水沸咕嘟作响,鸡蛋敲碗,发出一声清脆。切菜的节奏均匀而安定。
而“被迫夺走”她人乐队的少女仍窝在被子里,在这恰到好处的清晨里,听着另一人忙碌的脚步声,一点点陷入思绪,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不觉陷入了回忆。
一切的开始,都始于刚刚完成入学式的黄昏。
一个名叫“千遥文埜”(Kazuhara Fumino)的新生拉住我,说“加入轻音部,跟我组建乐队吧!”
明明你也才刚刚入部,却用全部的热情奔走于前,只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站上那个舞台。
那之后,我们一起练习,一起登台,一起失败,又一起享受成功。
从角落里的小乐队,再到如今代表学校的校乐队。
现在你却被人孤立,被人误解。
嘴上是笑着说“我没事”,却连走路都轻声细语。
我只能看着,陪着。
心中想为你做些什么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却无处发泄。
最初,只是待在你的身边就会感到安心快乐,现在却不能感到满足……
梦醒时分,厨房里传来盖上便当盒的“咔哒”声。
待洗漱完毕之后,两份简单却精致的早点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这是我的早餐,你的那份自己想办法吧。”
说的同时,千遥同学却已将另一份推到桌的另一侧,像是随心之举,却又恰好停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她一直是这样的人——能察觉出你细微的情绪波动,会在你最不肯认输却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出现在身边。
哪怕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乐队里被拥护的中心人物,哪怕每天都要独自面对流言蜚语,却依然习惯把他人放在前面。
阳光落进房间的那一刻,阴影正在慢慢褪去。我坐下,拆开筷子,吃下她做的煎蛋,带着一点愧疚,也带着一点任性,毫无保留地接受她的好。
樱川渚她始终知道,这间屋子的真正主人——千遥文埜,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留下的每一次请求。
不久后,电动自行车驶出街角。
千遥坐在后座,抱着短发的少女,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你能不能开慢一点?我不想摔死啊——唔哇!”
“是你抱得太紧了才更容易摔啊。”樱川渚一边稳住方向,一边反驳,“而且你平时骑车比我还猛好不好……”
嘴上在吵,手却不自觉放轻了,生怕真的让她掉下去。
在放慢的车速中,两人的距离反而更贴近了些。
上午的课程在铃声间一堂堂溜走,黑板上的板书换了一轮又一轮。
中午时分,樱川渚倚在走廊的窗边,阳光拂在她的校服袖口。她仰头望着天空,等待熟悉的信号降临。
不一会,有数不清的泡泡从天台上飘了出来,它们被风吹得忽上忽下,像没有方向的小星星一样,最后在风中漂浮、破碎,在阳光下反射出短暂却绚烂的色彩。
千遥同学偶尔会在这样的午休时分,带着小瓶泡泡水溜到天台,然后像是悄悄许愿似的,把五颜六色的泡泡吹进天空。
那是她放松的方式。
无声、透明,又稍纵即逝。
樱川渚没有打扰过她,一直都只是这样静静守望着,等待时间的流逝。
待夕阳斜切进放学后的教室,将千遥所处的那一小块空间染成蜜糖色时,千遥她正踮着脚,伸手去够储物柜顶部的乐队档案盒,制服的裙摆随动作掀起细碎的波浪。
而樱川渚则倚在后排课桌上,指尖摩挲着,藏在袖口里的那枚,从千遥同学送给自己的金色拨片。
千遥的指尖堪堪擦过盒子边缘,一沓乐谱却从摇晃的柜顶坠落。她轻呼半声,手忙脚乱地去捞飘散的纸页。
樱川渚看着那人像接樱花似的在空中抓取纸张,目光随着跃动的身形轻轻晃动。
就在最后一页纸张即将飘出窗外时,那人竟用牙齿叼住了它——阳光照在她鼓起的脸颊上,将那纸面映得半透明。
但档案盒终究还是砸了下来。
“喂!小心——”
樱川渚下意识地跨出一步,在运动鞋与储物柜碰撞的闷响中,稳稳接住那只坠落的塑料盒。
她将那不轻不重的档案盒放在自己的脚边,并没有做出什么责怪,更多是一种无奈地习惯。
千遥仰起脸,眨了眨眼,睫毛在面颊上投下颤动的阴影。她蹲在地上,将那一小沓乐谱护在头上,小嘴还叼着那页纸,像只被水泼醒的猫,狼狈又……可爱得过分。
樱川渚别开目光,用鞋尖将档案盒轻轻推到自己的座椅旁——不发一言,却明晃晃地表明:这东西,她接手了。
就像当初她接下乐队的管理责任那样,悄无声息,却无法忽视。
樱川渚坐回位子,抬眸看了千遥一眼。
……早就说了,没必要把常用的东西放那么高。
但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双臂抱胸,将腿交叠起来,等待对方过来抢。
见樱川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千遥轻哼一声,倒也没有强求,只是换了副表情,弯腰理了理渚歪掉的书包带。
“樱川同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那我们走吧。”
樱川渚愣了愣,含糊的“嗯”了一声,便背上书包,默默同千遥一起走出教室。
没想到千遥她没有回头抢夺档案盒,只哼着歌走向走廊上的小储物柜处,继续翻找着什么。
走廊的光线比教室略暗一些,阳光从教室一侧的窗中溢进来,落在她的肩背上,肩头染上一层金光。
千遥已经半个身子探进柜中,白袜边缘滑落到脚踝,露出淡青色的血管纹路。小腿随着哼唱的节奏轻轻晃动,毫无防备。
而樱川则站在门边,躲在逆光的蓝色影子里,盯着千遥随哼唱节奏摆动的腰肢,毫无戒心、毫无遮掩,像是对着她这个局外人彻底敞开的背脊。
……这副样子太过于“天然”了,根本是犯规的诱捕装置。
千遥从柜中探出身,饱含心意的,将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礼盒递给了那个重要的,这个学校里唯一还关心着自己的人。
“这是,中元节的礼物——”千遥故作认真地说着,眼神却带着那种让人完全无法拒绝的温柔。
如果三年都没有人开口,那大概就会习惯现状,然后一直沉默下去吧。
所以这次,我先把机会递出去。
不是答案,只是提示。
但看着那个还躲在阴影里,仍在发愣的短发少女,千遥抿了抿嘴唇,嘟起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
夕光映出千遥眼底的金褐色,那是曾经一直照亮他人生活的颜色。而樱川渚,终于从冷蓝的自我中被牵了出来,重新被眼前的女孩所允许,一点点被卷入她的世界。
“乐队的事情,我知道这些都跟你无关,我明明一直在拿你出气,但……”
但,无论我说些什么任性和伤人的话,你仍是最关心我的那个人。为我的事情烦恼,为我的事情与其他人闹的不愉快,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不断关心我……心中的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句——
“谢谢你,渚。”
樱川渚一时无言。
千遥并不急,只是微笑着,指尖轻柔地替渚抚平刚刚因保护她而卷起的衣领,也顺势靠得更近一点。
这个距离近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渚看着千遥的耳垂、唇角的绒毛,甚至能感受到那份呼吸的温度。
当对方继续用那个小礼盒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衣领时,渚忽然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藏在黑色发丝下的耳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笨蛋,笨蛋,笨蛋。”每说一次,千遥就用礼盒轻轻敲一下对方的脑袋,“你该拿的是礼物,不是我,笨蛋。”
她嘴上这样说,力道却不大,心里还在期待着对方的回应。
“明明是你先把我拉过来的,我现在不过是……握住了你的手臂而已。”渚闭着一只眼睛,一边忍受攻击,一边轻声反驳,“别敲了,再敲下去我的头发肯定理不好了……”
千遥停下手,歪着头看她,嘴上继续数落,动作却越发温柔地将她耳边的碎发顺好。那力道仿佛春风轻扫,轻而不扰。
窗帘被微风吹动,教室外暖光与室内冷影交缠,在两人之间模糊了原本尴尬又暧昧的分界线。
校门外,天色已从橙调褪成深蓝,街灯还未全亮,脚下影子被拉得极长。
渚推着电动自行车慢慢前行,耳边是对方踩着地砖的脚步声。
“待会你就先回去吧,我得去一趟咖啡厅。”
“嗯?兼职吗?”
“不是,只是轻音的新人学妹约我过去一下。”
“啊——是你说的,送了情书的那位吗?今天你要答应她?然后去她家过夜吗?你们两个都是女生欸!”千遥越说越兴奋,就好像她才是收到学妹情书的人。
运动鞋轻轻踢了下对方的小腿——这是今日对那份可爱做出的唯一回应。
“女生又怎么样了?而且我肯定是会拒绝她的。因为……”渚没说完,只是看着千遥一脸天真地眨眼,她还等待自己说出后半句。
这家伙,现在绝对是在用天然呆当武器吧。
偏偏就是这种什么都没算计的样子,最容易叫人放下防备。
——比起以前那个总是在背后强撑微笑,带着大家一起努力的你,我现在,更喜欢这个,会装傻,会撒娇,偶尔嘴里还叼着纸的你。
在一次次平凡的相处中,我的心早已悄然倾斜。
我肯定是会拒绝其他任何人的。
因为——我最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呀,千遥文埜同学。
我的世界早已坠入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