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万载玄冰更深的死寂，冻结了被冰封的隔离区。一座座人形冰雕在铅灰色天穹下折射出凄艳的寒光，冰层深处，幽绿的菌丝纹路如同活化的毒蛇，在凝固的脓血与扭曲的肢体间缓缓搏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枯朽死意。
秦姝静立冰雕群中。
素白衣袍纤尘不染，冰蓝长发一丝不乱，温婉沉静的侧颜毫无波澜，唯有冰魄琉璃之瞳深处，那点凝练的神火边缘，一丝极其极其细微的——裂痕——悄然蔓延，倒映着冰层下搏动的瘟疫烙印，更倒映着古法丹炉中残留的、已然失效的——碧绿丹灰！
“古法…为何…会败…”
冰冷破碎的音节在凝固的寒风中飘散，砸不起一丝涟漪。
“秦…秦师姐…”林婉儿颤抖的声音从棚角传来，小脸惨白，沾满炉灰的手死死攥着衣角，“小虎…小虎他们…还有救吗？”
秦姝缓缓转身。
冰魄琉璃之瞳扫过林婉儿惊惶的脸，最终落在她怀中那个沾满药泥的粗陶罐上。罐口边缘，粘稠的“七叶断肠草”药泥混合着几粒焦黑的——花椒与暗红的——干辣椒碎！那是林婉儿昨日偷偷溜去谷外废墟，从半塌的灶房里翻出的“调味料”。
“污秽之物，焉能入药？”秦姝声音清冷如冰，“古法载：药性精纯，忌杂忌秽。此等凡俗浊物，沾染半分，便是丹毒之源。”
她素手轻拂。
一缕凝练的翠绿药芒扫过陶罐。
“噗嗤！”
罐中药泥连同花椒辣椒瞬间汽化！蒸发！
只余一缕刺鼻的麻辣辛香在寒风中飘散。
林婉儿小嘴一瘪，眼眶瞬间红了：“可…可古法没用啊！小虎他们都变成冰疙瘩了！总得…总得试试别的法子吧？”
“闭嘴！”秦姝厉喝！冰魄琉璃之瞳寒芒爆射！一股凝练的威压悍然爆发，将林婉儿狠狠压倒在地！“再敢亵渎丹道，逐出师门！”
林婉儿闷哼一声，小脸紧贴冰冷的地面，泪水混合着炉灰在脸上冲出两道泥沟，却死死咬住嘴唇，不再言语。
棚角阴影处。
姜临覆盖银灰面具的脸庞毫无波澜。靛蓝冰瞳深处那点寒星微微闪烁，倒映着林婉儿怀中空荡荡的陶罐，更穿透虚空，死死感应着冰层深处那点搏动的——瘟疫烙印！那烙印深处，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凝练纯粹的——生命韧性——如同被巨石压住的野草，正顽强地搏动！
“麻烦。”沙哑破碎的音节砸落死寂。
……
三日后。
隔离区边缘。
一座歪歪扭扭、用焦黑木炭搭起的——露天土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灶上架着一口豁了边的黑铁锅，锅底糊着一层厚厚的、焦黑碳化的药渣。
林婉儿蹲在灶前，小脸脏得像花猫，冰蓝的碎发被汗水浸透，黏在额角。她正手忙脚乱地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丢进锅里：焦黑的“腐骨草”根茎、干瘪的“蚀心花”花瓣、粘稠的“七叶断肠草”药泥…更抓了一大把从废墟里刨出来的——花椒、干辣椒、八角、桂皮！
“火！火大点！”她对着旁边一个面黄肌瘦、裹着破棉袄的药童吼道，“王婶说了！火锅底料就得大火爆香！”
药童哆嗦着往灶膛里塞了几根湿柴，浓烟滚滚，呛得两人眼泪直流。
“咳咳…婉儿姐…这…这真能行吗？”药童声音带着哭腔，“秦仙子说这是亵渎丹道…”
“屁的丹道！”林婉儿抹了把熏黑的眼泪，杏眼瞪得溜圆，“古法都炼出怪物了！还管什么道不道！王婶家小虎快不行了！再不吃药就得跟那些冰疙瘩一样！”
她抓起一根焦黑的木棍，狠狠搅动锅里的“药糊糊”。粘稠的糊糊在高温下“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刺鼻的麻辣辛香混合着药草的苦涩恶臭，形成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味道！在凝固的死寂中弥漫开来，竟引得远处几个未被冰封的轻症患者喉头滚动，腹中咕咕作响。
“成了！”林婉儿眼睛一亮！看着锅里翻滚的、粘稠如岩浆、散发着暗红油光的——麻辣药糊！她手忙脚乱地撤了柴火，用破陶碗舀起一勺滚烫的药糊，对着旁边草席上一个浑身布满红斑、气息奄奄的孩童——小虎！
“小虎！张嘴！吃了它！”
草席上。
小虎双目紧闭，脸色灰败，胸前的红斑已蔓延至脖颈，边缘渗出粘稠的灰绿脓液，气息微弱如游丝。
“婉儿…别…别胡闹…”旁边一个妇人哭喊着想要阻拦。
“让开！”林婉儿杏眼一瞪！一股莫名的气势竟让妇人下意识后退半步！她捏开小虎的嘴，不顾滚烫，将一勺粘稠的暗红药糊狠狠灌了进去！
“咕咚…”
药糊入喉！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连远处棚内的秦姝都微微侧目！冰魄琉璃之瞳倒映着那勺诡异的药糊，更倒映着小虎灰败的脸庞！
一秒！
两秒！
三秒！
“呃…”小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灰败的脸庞瞬间涨红！
如同煮熟的虾子！
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瞳孔赤红如血！
“噗——！！！”
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与暗红药糊的污物狂喷而出！
溅落在焦黑的冻土上！
“滋滋”作响！
腐蚀出缕缕青烟！
“啊——！杀人了！林婉儿杀人了！”妇人凄厉尖叫！
然！
下一秒！
“吼——！！！”
小虎喉咙深处炸开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猛地从草席上弹起！
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
皮肤下！
无数道——赤红火线——如同活化的岩浆！
疯狂游走、凸起！
“噗嗤！噗嗤！”
毛孔中！
粘稠的、散发着刺鼻麻辣辛香的——暗红油脂——混合着炽热的——赤红火星——
狂喷而出！
瞬间！
……
……
……
点燃了他的破烂衣衫！
小小的身体！
化作一团！
熊熊燃烧的——人形火炬！
烈焰升腾！
热浪滚滚！
刺鼻的麻辣焦糊味混合着药草的苦涩！
悍然席卷整个隔离区！
“着火了！救命啊！”
“怪物！又一个怪物！”
“林婉儿！你造的什么孽啊——！！！”
绝望的哭喊再次炸响！
林婉儿呆立原地！
小脸惨白如纸！
杏眼瞪得滚圆！
手中破陶碗“哐当”坠地！
摔得粉碎！
“不…不可能…王婶说…火锅驱寒…”
棚内。
秦姝冰魄琉璃之瞳骤然收缩！
覆盖冰晶的指尖微微颤抖！
“邪魔外道！祸乱丹道！当诛！”
她素手闪电般抬起！
指尖！
一缕凝练到极致、散发着冻结神魂、磨灭生机无上伟力的——冰魄死光——
悍然凝聚！
对着那团燃烧的“人形火炬”！
……
……
……
就要点下！
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吼…哈…哈啾——！！！”
燃烧的“火炬”中！
猛地炸开一声惊天动地的——喷嚏！
喷嚏声中！
小虎口鼻中！
两道凝练如实质、边缘流淌着切割空间寒芒的——赤红火柱——
悍然喷出！
撕裂凝固的死寂！
狠狠撞在远处一座冰封的疫变怪物冰雕上！
“轰隆——！！！”
冰雕应声炸裂！
碎冰混合着焦黑的脓血四溅！
冰层深处！
那点搏动的幽绿瘟疫烙印！
在赤红火柱的疯狂灼烧下！
剧烈扭曲！尖啸！
光芒！
……
……
……
急速黯淡！
湮灭！
连一丝残渣都未曾留下！
更！
火柱喷吐过后！
小虎身上燃烧的烈焰缓缓熄灭！
露出下方——光洁如新、不见丝毫红斑的肌肤！
他茫然地眨了眨赤红的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呆若木鸡的人群，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
“娘…饿…”
死寂！
比之前更深的死寂！
冻结了所有人的表情！
“消…消失了？”
“红斑…没了？”
“火…火把瘟疫烧没了？！”
难以置信的惊呼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婉儿姐！神药！神药啊！”
“快！快给我也来一碗！”
“我也要！辣死也比烂死强！”
绝望的哭喊瞬间化为狂热的欢呼！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那口冒着青烟的黑铁锅！
林婉儿呆立原地，小嘴张得能塞进鸡蛋，脏兮兮的小脸因震惊与狂喜而彻底僵住！
棚内。
秦姝抬起的素手僵在半空！指尖凝聚的冰魄死光无声消散！冰魄琉璃之瞳深处那点凝练的神火剧烈摇曳！倒映着那口翻滚着暗红药糊的黑铁锅！更倒映着小虎光洁如新的肌肤！万载冰封的道心深处！那道细微的裂痕！
……
……
……
悍然扩大！
如同……
……
……
冰川核心被凿开的……
……
……
……致命伤口！
“古法…竟不如…一锅…麻辣烫？！”
一个冰冷、破碎、带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荒谬与……崩塌的音节，从她染血的唇齿间艰难挤出。
棚角阴影处。
姜临覆盖银灰面具的脸庞毫无波澜。
靛蓝冰瞳深处那点寒星微微亮起一丝。
倒映着那口翻滚的药锅。
更穿透虚空，死死锁定锅中那团粘稠的暗红药糊核心！
那里！
一点！
极其极其微弱、却凝练纯粹、混合了狂暴火煞与生命韧性的——奇异法则烙印——
……
……
……
正顽强搏动！
如同……
……
……
野火焚尽荒原后……
……
……
……悄然萌发的……
……
……
……青芽！
沙哑破碎的音节砸落死寂：
“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