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天光,带着昨夜的疲惫,艰难地刺破青木村上空的薄霾。
村中央被净世天火灼烧过的老槐树只剩下焦黑的残桩,在晨风中散发着一丝草木灰烬的苦味。村民们聚集在自家被污秽气息侵蚀过的屋舍门口,脸上带着茫然与劫后余生的虚弱,空气中弥漫着恐惧、低语与压低的哭泣。牛二废了,像一摊发臭的破布被扔在村西老庙角落里等死。昨夜那毁天灭地的风暴如同噩梦烙印在每个人心上,比那地痞混混的欺凌恐怖千万倍。
姜临抱着毫无生气的叶凝霜站在村口那半截石碑旁,她胸口那搏动着的冰棱核心在熹微晨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蓝芒。苏渺渺紧紧攥着他另一只手的衣角,小手冰凉,苍白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却又努力学着姜临的样子挺直小小的脊背,只是那双大眼睛里的依赖和茫然几乎要溢出来。
洛清漪没有出现。
从昨夜姜临抱着叶凝霜离开那片冰冷的废墟开始,她的气息便如同融化的雪水,彻底消失在青木村的感知之中。或许带着她的残琴去了某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或许……永远离去。
姜临没有回头去找。识海深处那副冰冷的星图如同沉甸甸的枷锁。
【120 -】
金红色的数字边缘,那些细微如冰裂的波动纹路似乎比昨夜更深了半分。每过一刻,那代表叶凝霜性命的数字便如同流沙般无情流逝一丝。五天,每一息都珍贵如神王心头血。
去北境万古寒渊!找冰渊玉魄心!
目标清晰,道路却横亘着无数天堑。被天道锁链束缚,虽解封了一条,力量远超初落凡尘时,但距离能破碎虚空、无视空间阻隔的神王境,依旧遥不可及。凡俗车马舟船?耗时太久!寒渊乃万界禁地名录前百的绝地,岂是徒步可达?且寒渊本身凶险诡异,对状态的要求苛刻到极致。
更别说,还要带着一个脆弱如冰晶、随时会碎裂的叶凝霜,以及一个刚踏上道途、懵懂无知的苏渺渺!
“先生…” 渺渺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颤抖,她不安地看着姜临怀里仿佛冰雕的叶凝霜,“神仙姐姐…走了吗?我们…也要离开了吗?”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姜临的衣角,对这个刚刚熟悉、却经历了如此多可怕事情的村子充满了本能的不舍与恐惧。
姜临低头看着渺渺那双纯净却充满惶惑的眸子,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躁被强行压下。(内心:大道艰难,然路终需一步步走。)他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生涩的“温和”:“嗯。我们去北边。去救她。” 他指了指怀中的叶凝霜。
“可是…好远啊…” 渺渺仰着小脸,望着天空。在她简单纯净的世界里,北方就是冬天冷风来的地方,要走好远好远,远到看不到头。
远?姜临眉峰蹙得更紧。他神念铺开,尝试着沟通天地间无形的空间脉络(解锁部分权限后已能初步感应)。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天道锁链那冰冷沉重的压制感!能感觉到天地间能量流动的方向,能感受到远处隐约的空间波动节点,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更无法撬动分毫!强行感应只会引来锁链剧烈的反噬!
“村长!” 一个惶恐的声音传来。老村长拄着拐杖,在几个惊魂未定的村民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老脸上满是后怕和不知所措:“姜先生…昨夜…昨夜那…神仙打架……村子……您…您们这是…要走了?” 他看着姜临怀里的“冰人”,眼神惊惧。
姜临环视了一圈劫后余生的村民,那些或恐惧、或依赖、或麻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片差点因他而彻底埋葬的土地,终究需要善后。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那棵焦黑的老槐树残桩上。
“昨夜污秽已除,然余怨扰心,阴寒侵体。须引生发之机,净余瘴。” 他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说话间,他缓缓抬起左手,五指摊开,掌心朝向那棵焦黑的槐树桩。
嗡!
一股精纯而温和的青色灵力流自他掌心涌出!这并非天地灵气,而是心锁破碎恢复后,他对木行本源掌控权限的具体化!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没入焦黑的槐树桩深处!
滋…滋…滋滋……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在那死气沉沉、仿佛已化为焦炭的树桩上,靠近根部的位置,一抹极其微弱的、却顽强无比的嫩绿色芽孢,如同被无形的生命之泉灌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开了漆黑的炭壳,颤抖着探出了头!芽孢迅速舒展、抽条,变成了一枝纤细却青翠欲滴、焕发着勃勃生机的新芽!
与此同时,一股清新纯净、蕴含着洗涤净化之意的草木清气以那嫩芽为中心,极其微弱但坚定地弥散开来!那清香拂过周遭神情惶恐疲惫的村民,许多人只觉心头残余的那一丝沉重阴郁似乎被无形之手拂去,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哗——
村民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如同看见了神迹!老村长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拄着拐杖就要下跪!
姜临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脸色更加苍白了一分。引导木行本源催发死木复生,即便是他恢复部分权限,消耗也颇巨。但这只是第一步。
“以此木为心。”姜临指着那新生嫩芽的木桩,“围此新木,立一石亭,镌刻‘清净’二字。村中幼童平日可于亭下嬉戏诵咏,借生气滋养,徐徐化尽残余阴寒忧思。”简单几语,点出以这蕴含着微弱木行本源的生机核心为阵眼,借自然与稚童朝气共同驱散最后心霾的方法。
老村长如获至宝,连连躬身:“明白!明白!老朽定当照办!定当照办!先生大恩!”
处理完村庄因果最后的尾巴,姜临心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尘埃落定之感稍减。他不再耽搁,抱着叶凝霜,带着渺渺,在村民们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一步踏出村口石碑的范围。
清冷的晨风扑面而来。
“先生…怎么走?” 渺渺看着前方空旷蜿蜒的土路,眼中带着茫然。昨夜冰寒废墟的恐怖还印在脑中,怀里这个“冰姐姐”的存在让她既害怕又好奇。
姜临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下脚步,闭目凝神。神念再次铺开,这一次不再试图强行扭曲空间脉络,而是顺着空间的自然走向,如同融入山风水流,缓缓流淌……
片刻后,他猛然睁眼!
这一次感觉清晰了许多!青木村如同一个原点,有无数无形的细线通往四面八方。其中一条向东北方向延伸的气息脉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点”感,冰冷、孤独、死寂,似乎遥远到了天地尽头!隐隐与识海星图产生极其微弱的共鸣!那正是北境寒渊的气息牵引!
而另一条,强度不如寒渊方向,却带着某种古老正统的波动烙印,指向东南方——正是昨夜那道挣脱污秽桎梏遁走的赤金龙魂的方向!
第三条则更加隐秘诡异,带着幽冥的阴冷与刻骨的怨毒,隐隐指向南方茂密丛林深处——那是幽冥孽息源头的方向!虽然核心被溯光规则重创,但显然并未彻底覆灭!
姜临眼神微凝。此方凡界并非只有青木村这一处因果漩涡。收徒十二,意味着十二个命轨纠缠的弟子,十二个遍布四方的因果杀局!
但现在,他只关心北方寒渊之路!
顺着那道东北方向的冰冷气息脉络感应……在距离此地数百里之外,一片冰封高原的边缘,似乎有一个……空间波动的节点?那节点像一条巨大的地脉在严寒下冻出了缝隙,形成了一个相对稳定但极其寒冷的空间通道?感应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冰雾。
必须抵达那里!那里可能是进入寒渊相对“安全”的门户!否则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强行横跨凡人世界的无尽距离或寻找别的虚无飘渺的路径,时间根本不够叶凝霜撑!
“去石川城。”姜临低头对渺渺说道,声音不容置疑。那是记忆里距离冰封高原较近、通往寒域通道方向的唯一凡俗大城。他虽无法精准定位空间节点,但石川城的地理位置是他目前唯一确定的参考点。
石川城?苏渺渺眼中茫然更甚。对她而言,那是传说中最大的地方,要走好久好久。
姜临迈步前行,抱着叶凝霜,身后跟着小小的苏渺渺。阳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落在身后那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土地上。
就在姜临带着渺渺踏上通往石川城之路约莫两个时辰后。
青木村的东面,那座最高的小山丘背阴处。
一块巨大的山岩后。
洛清漪倚靠着冰冷的岩石,整个人蜷缩在一片薄薄的阴影里,仿佛要与岩石融为一体。玉华清心琴横在膝头,琴身上那道深可见木的裂痕狰狞刺眼。断弦凌乱地垂落,在晨风中微微晃动,如同折断的蝶翅。
她脸色苍白得像初雪,毫无血色。指间那道被冰髓碎片规则反震震裂的伤口,因为强行压制伤势和道则的反噬,非但没有愈合,反而有暗红的血液混合着冰蓝色的寒气丝丝缕缕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岩石表面,凝结成一粒粒暗红的冰珠。
昨夜废墟中的一幕幕如同最冰冷的刻刀,反复在她心神深处犁过。
姜临为救那女子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背影……
他那声焦急的“清漪!”后冷漠的转身……
那碎裂的冰螭……那女子献祭神魂引动的滔天烙印……
还有……她自己的那道惊扰万恶之音、那道引发反噬的毁灭一掌……
以及最后……那个如同傀儡般被带离的青衣小女孩望向“先生”时全然的信任依赖……
纷乱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姜临抱着叶凝霜、带着渺渺头也不回走向晨光的背影上。那个背影,隔绝了她万载的诘问,隔绝了她所有的付出与崩溃。
万载坚持的道心与骄傲,仿佛也如同这琴身上的裂痕,碎得彻底。
她缓缓抬起未曾受伤的左手,指尖冰冷,颤抖着拂过琴身那道最深的裂痕。冰寒的触感如同毒蛇噬咬。
大道?守道?
守护?责任?
他的责任是他的道……他的弟子是他的道……那他眼中……我的道呢?
我的琴……我的音律……难道最终只是为了用来被反噬……被抛弃?
她低低地笑了出来,笑声嘶哑干涩,如同碎瓷在摩擦。清冷绝艳的脸上,那双曾经孤傲清冷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麻木,还有一丝……被冰封在最深处的、连她自己都已不敢触碰的……绝望?
指尖拂过琴身那深可见木的狰狞裂痕。温养?以她此刻残破的经脉道基,温养这破琴,如同凡人用沙砾填补冰川缝隙,何其可笑!
或许……碎了也好?
一道极其微弱、却凌厉无比的意念顺着她抚触裂痕的指尖探入琴身内部!
她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未被冰封的微末音罡,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不再是温养,而是如同引导引爆的导火索——狠狠点向那裂痕深处最脆弱的一个连接点!
玉华清心琴的核心——那蕴含着数万载温养、汇聚了她毕生道则精髓的“玉华音核”!
摧毁它!
就在那缕带着自毁意志的毁灭音罡即将触及玉华音核的刹那!
嗡!
一道极其微弱、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色气流,毫无征兆地拂过洛清漪被血迹和冰珠凝住的鬓角。
那气息……
纯净!熟悉!带着一丝惶恐不安、却又无比坚韧的牵挂!
是那个被姜临护在怀里的——苏渺渺!
洛清漪那引动音罡试图自毁道核的指尖,骤然顿住!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绳索束缚!
她猛地抬眼!
目光穿透山岩的阻碍,死死“钉”向那通往石川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