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玉髓洗魄·呆兽临尘

作者:飞天游侠 更新时间:2025/6/20 9:34:47 字数:4614

暖。不是灼人的热,而是最柔软的春绒般的光,细细密密裹满全身。草木的清冽甘香里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湿气,如同无孔不入的甘霖,沁入干涸开裂的肺腑百骸。

姜临的右眼眼睑沉重得如同压着冰山。他挣扎着,像是推开了腐朽千年的石门。视野先是一片柔和的翠绿光影,带着雨后新竹的清新。失焦的瞳孔艰难地重新凝聚。

上方,不再是灰黑压抑的冰穹,而是一片奇异的天空——非青非蓝,是一种流淌着淡淡暖金和银白流光的极薄雾霭,如同最轻柔的仙绡垂挂天幕。雾霭缝隙间,没有刺目的日轮,唯有一轮凝练着温润内敛光华的翠色暖阳悬在天穹正中,其光辉并不刺目,却无处不在,将整个天地都染上生命初萌般的明净色泽。

他正仰躺在一片从未见过的草地上。身下的绒草并非纯绿,而是交织着新芽初绽的嫩黄、朝霞般的浅绯,还有霜雪似的银白,松软绵密如云端织毯。草叶边缘凝结的露珠折射着暖阳的光华,在他挣扎睁眼的震颤中滚落,在衣襟上溅开小小的晶莹水痕。

“呃……”喉头滚动,带起一阵撕裂肺腑的剧痛。身体像被巨力撕开又重新勉强拼凑的朽木,每一处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仅存的右臂,沉重的牵扯感从肩背深处传来。

就在这时,细微的动静传来。

沙沙……簌簌……

姜临的眼珠极其缓慢地向右转动。离他身体丈许开外,青草和低矮的、挂着细小蓝铃铛状花朵的灌木微微向两侧倾倒。一只……生灵?不!姜临昏沉的神魂掠过一丝错愕。该如何形容?!

它体型不过一尺有余,通体覆盖着纯白无瑕、仿佛自带毫光的柔顺绒毛。四肢短小,胖乎乎的爪子缩在身侧,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安静地拖在身后。形态似狐又似猫,圆滚滚的脑袋上最醒目的是一对异常大、冰蓝色如同最纯净寒渊精髓凝聚的晶莹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充满纯粹好奇地盯着……他旁边昏迷的叶凝霜?

最古怪的是它头顶正中央,竖起一小撮儿细长的、顶端微卷的柔软绒毛,那绒毛竟流动着与天空翠阳同源的、温润剔透的翠绿色泽,如同顶尖缀着的唯一绿宝石。

小白兽(姑且称之)似乎并未察觉姜临的苏醒。它小心翼翼地从草丛中探出头,鼻子一翕一翕,似乎在嗅着空气中散逸的、叶凝霜身上那股源自寒魄法则却又被此地生机侵染的气息。它的耳朵微微抖动了一下,冰蓝的大眼睛专注地盯着叶凝霜胸口那片被污秽寒毒浸染的冰封区域,眼神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近乎“研究”般的纯粹专注。

它试探性地向前挪了一步,软乎乎的肉垫踩在湿滑的苔藓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又挪了一步……直到距离叶凝霜的身体不足一尺,它停了下来,扬起小小的脑袋,歪着头,似乎在困惑于眼前这个奇特的、散发着冰冷和衰弱气息的“大冰块”为何会出现在自家“花园”里。

“哼……”

一声微弱却带着痛苦的鼻息从另一边传来。是洛清漪!她的身体动了动,覆盖着半融冰屑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沾着草屑的额角,长长的眼睫剧烈抖动着,仿佛被困在梦魇深处。她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紧,徒劳地想要抓住身下湿软的草地,动作却带着伤者的虚弱和茫然。

这声音惊动了专注研究的小白兽!它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圆脑袋瞬间扭向洛清漪的方向,冰蓝瞳孔骤然睁大!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吓到了!头顶那缕翠毛根根炸起,如同竖起的绿色雷达!胖乎乎的身体下意识地就要朝后缩!

噗通!!!

意外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降临!

小白兽炸毛后退的动作过于迅猛,而它脚下恰好是水汽凝结最丰沛的一小块湿滑青苔!

一阵短促的、慌乱无措到甚至有点滑稽的爪子扑腾声后——

“啾呜——!!!”

伴随着一声尖锐短促、满是惊恐和委屈的呜鸣,那只头顶绿毛炸开的小白兽如同一个翻滚的白绒球,四爪乱蹬,打着旋儿,噗通一声栽进了旁边那片巨大的、流淌着青金色霞光的——玉髓琼浆池中!

晶莹剔透的池水瞬间被砸开!掀起一片水浪!

姜临:“……?!”

洛清漪被这巨大落水声震得猛地一颤!终于挣扎着睁开眼!茫然的眸子先是映出翠绿暖阳下的陌生天空,紧接着便被旁边池子里那个疯狂扑腾、浑身湿透更显圆滚笨拙、一边呛水一边发出尖细“吱吱啾”叫声的小白兽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冰……冰兽?还是……落汤鸡?洛清漪懵了。她甚至忘了自身的剧痛,只觉得这景象荒诞离奇。

哗啦!

小白兽挣扎着终于扑腾到池边一处浅滩石头旁,扒着石头边缘使劲咳嗽,吐出一小口青金色的浆水,浑身本就蓬松的白毛此刻更是湿漉漉地全都炸开,紧紧贴在圆滚滚的身子上,显得尤其狼狈可怜。尤其是那缕精心打理(?)的翠绿顶毛,此刻软塌塌地贴在脑门上,活像一撮被雨打湿的细弱水草,不复之前挺立威风的模样。

“噗……”意识尚且混沌的洛清漪目睹这奇景,竟忍不住牵动嘴角想要发笑,却瞬间扯动胸腹伤处,疼得她闷哼出声,倒吸一口冷气。

姜临却顾不得这啼笑皆非的景象。他强忍着周身撕裂般的痛楚,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环境。当他的视线落在玉髓池中那被小白兽搅动、散发出更浓郁温润霞光的池水时,神阙境巅峰残存的微弱神念瞬间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

那池水,青金交织,霞光流转,非冰非泉,气息之纯净柔和,更蕴含着一种滋养神魂、修复本源的独特法则韵律!

“池…水…能…疗伤!”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音节都带出血沫。但意思已清晰无比!

洛清漪立刻反应过来!她也感受到了池水散逸的生机之力!几乎在姜临开口的同时,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翻身坐起!体内残破的《玄音天清诀》道基在感应到池水纯粹温和的音律道韵时,竟自发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渴望!伤口的剧痛都被这股暖流压下去几分!

“渺渺!”洛清漪一眼看到蜷缩在不远处草丛里、浑身焦黑几乎不成人形、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渺渺,“她……她必须先……”

话音未落!只见那道半嵌入草地、周身挂满污秽冰晶的身影猛地挣扎了一下!

姜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仅存的右臂狠狠在地上一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出!不是奔池水!而是扑向离他最近的渺渺!

左臂断茬伤口处新生的粉嫩肉膜瞬间崩裂,血珠飞溅!但他浑然不顾!仅靠右臂和上半身的蛮力,拖起渺渺那轻飘飘却如同焦炭般的残破小身体,朝着玉髓池边缘踉跄着扑去!

“噗通!”

两人一同栽入池边相对浅缓、水流平和的区域。温润的青金色浆水瞬间将他们身体淹没!水流轻柔地包裹上来!

“呜……”渺渺在接触到池水的刹那,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初生小猫般的呻吟。她焦黑龟裂的皮肤接触到温润池水,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积雪遇阳春般的“滋”声,皮肤下那些被改造得僵死的脉络结构在暖流浸润下,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松软软化迹象。丹田深处那粒绝对死寂冰核最外围那层坚不可摧的寒冰壁垒,也仿佛无声地颤动了一下。

“噗——!咳咳!”姜临在砸入水中的冲击力下呛咳起来,带着血丝的池水从他鼻腔喷出,但他死死将渺渺护在身前更浅的区域,任由那温润暖流冲刷自己残破的胸腹豁口!新生的血肉组织在接触到仙池琼浆的刹那,如同久旱之土得到甘霖滋养,撕裂的剧痛中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酥麻痒意!更重要的是,识海中那道枯槁焦黑、布满了冰裂痕的【7】倒计时烙印边缘,竟缓缓淌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温凉的生命泉水!

洛清漪不敢怠慢!她捂着胸口断裂的肋骨伤处,踉跄着冲向池边!目光焦急地寻找叶凝霜!却见那具冰封的躯体依旧躺在远处草地上,胸口巨大的黑暗空洞深处隐隐有微弱白光流转,似乎在自动吸纳着此处浓郁生机抵抗污秽,但显然没有余力自己行动。

“冰姐姐!”洛清漪一咬牙,强行催动体内残存的微弱灵力,踉跄着跑向叶凝霜。每走一步都扯动伤处,疼得眼前发黑。

“她…不能…再沾寒气!我……来!”姜临的声音从浅滩的水波中传来,带着极力压制的喘息和痛苦。他几乎是从浅水里强行支起半边身体,仅存的右臂支撑着自己,左肩断口在清澈的池水冲刷下殷红刺目。他眼神示意洛清漪先去处理自身的伤!

洛清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姜临想利用这池水对自身的修复力,再去将叶凝霜“托抱”入池!这简直是在玩命!但他此刻的状态,显然比无法动弹的叶凝霜更适合短距离移动!

看着水中狼狈却目光决然的姜临,又看看地上气息微弱、冰层在暖阳下缓缓化水的叶凝霜,洛清漪咬破了下唇,不再犹豫。她转身扑向玉髓池较深些的区域,纵身跃入!

噗通!

温暖的青金池水瞬间包裹全身!仿佛最柔和的母亲的手抚过每一寸伤痕!胸前被炸开的伤口在暖流冲刷下,那深入骨髓的剧痛锐减,代之以令人骨头发酥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清爽畅快!玉华清心琴遗留在远处岸边的本体都似乎感应到了这里纯净的道韵滋养,琴腹焦黑的裂痕边缘悄然流转起一丝温润的青玉光泽!

池对岸的浅水乱石边。先前那落汤鸡小白兽已经爬上了一块光溜的巨石。它正努力地抖动全身,试图甩干湿透的、如同刺猬般倒竖的白毛。

“吱吱啾!啾——噗!” 用力过猛,圆滚的身子一个不稳,又扑通滑入齐胸深的水里!

它吓得赶紧扒住石头边缘,炸着毛,冰蓝的大眼睛惊恐地盯着不远处浅水区那个仅剩半边身体、气息凶悍(?)的“铁罐头”(姜临)和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不断往外渗黑水的“小焦炭”(渺渺),又紧张地瞟了一眼远处深水区那个泡在水里表情似痛似爽的“人类女”(洛清漪)……

这里……好可怕!全是怪家伙!

小白兽冰蓝的眼珠瞪得滚圆,头顶那缕翠毛彻底耷拉下来贴住脑门,委屈地耷拉着嘴角,发出又惊又怕的“呜噜呜噜”声。尾巴紧紧夹在两腿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只可爱无害的小动物”的懵懂戒备样。

姜临深吸一口气,胸腔的伤口剧烈起伏,池水呛入口中带着铁锈味。他低头看向怀里。渺渺身上包裹的焦黑污垢在温润池水中正大片大片地软化、剥离,露出底下如同被火燎过般暗红色、布满细小裂痕的幼嫩皮肤。温养之力正在缓慢但坚定地渗入她的残躯。

“撑住……”他嘶声对着怀里毫无知觉的孩子低语,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他必须尽快恢复一丝力气,把叶凝霜也弄进来!

他艰难地挪动着残躯,让自己靠在池畔一块被水流打磨得光滑的卵石上,让更多的池水冲刷过他右胸巨大的、新生的肌理在暖流中簌簌生长的伤口。灼痛与冰冷的麻木在缓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又酥痒新生的混合感。识海深处,那道被温泉水抚过的【7】烙印,边缘的几道细微冰裂纹上,赫然凝结出几滴极其微小的、如同晨露般纯净翠绿的生息液珠!液珠缓慢滚动,一点点渗入焦黑的烙印本体!

一缕久违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如同枯井底部悄然涌出的甘泉,开始滋润他那千疮百孔、近乎碎裂的神魂核心!

他抬眸,望向远处草地上躺着的叶凝霜。她胸口那道巨大的黑暗空洞在暖阳与生气下,其表面覆盖的污秽冰晶层正在无声地融化成带着恶臭的黑水流淌下来,洞内深处那点微弱的白光在纯净环境的加持下,搏动似乎更加清晰有力了一些!

洛清漪沉在深水区,只露出头和肩膀,冰冷的池水修复着她内外交加的创伤,前所未有的舒适感让她几乎忍不住想喟叹。她看着姜临那咬牙坚持、残破躯体却透出孤狼般孤注一掷狠劲的身影,看着他左肩断茬血水融入碧波,心中某个地方像被重锤撞击。在寒渊尸山血海里他断臂推开的画面……溯光指环黯淡前最后的微光护住渺渺的刹那……此刻他拖着残躯拼力护持……

这个冷得像万古冰山、有时偏执得令人绝望的男人……那些被冰冷和伤痕掩盖的……

洛清漪只觉得眼眶猛地发热,某种酸涩的东西冲上鼻尖,又被她狠狠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温润的池水气息充盈肺腑,然后猛地潜入温暖的池水之下!她要借助这池水的力量,尽快恢复!至少要能爬上岸,去帮他把冰姐姐……弄下来!

池水清澈,能看到她水下长发如墨菊般散开。远处,那只落水受惊的小白兽终于认命般地把自己扒在一块更大更安全的半露水面的岩石上,缩成一个炸毛的白团子,只露出一双冰蓝色、兀自瞪得溜圆、充满警惕和懵懂观察的眼睛,小耳朵竖得尖尖,将岸边那两个“怪家伙”和水下那个“水怪”都尽收眼底。

头顶翠阳无声播撒温暖。玉髓琼浆池轻烟袅袅,裹挟着三个残躯,一个懵懂的小兽。水波轻晃,倒映着天际流转的淡金银雾。

那些深入骨髓的寒、痛与绝望,似乎真的……正在被这片桃源深处流淌的暖流,温柔而坚定地……一点点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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