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依灵脉而生,筑于连绵山峦之畔。城郭连绵数十里,烟火稠密,长街纵横如织。青石板路上车辙交错,两侧商铺旌旗迎风,挑担叫卖的货郎与缓步徐行的修者摩肩接踵,喧嚣鼎沸,是一处凡俗与低阶修士混杂的繁华边城。
城中地脉灵气最浓郁的西坊深处,一片依山势而建、覆压十余里的庞大建筑群落气势恢宏。黑瓦白墙层层叠叠,朱漆门楼高耸入云,正中一方巨大的白玉牌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青云宗”。
此刻正值清晨薄雾将散,宗门外青砖铺就的巨大广场上早已人头攒动。数条蜿蜒的长龙延伸至山门旁的巨大粥棚。十几个身着青云宗统一式样青灰色布衫的杂役弟子手持巨大木勺,正有条不紊地将热气腾腾的灵米粥舀入前排百姓手中破旧的陶碗瓦罐。
“慢点慢点,都有份,莫挤!”一个圆脸微胖、满脸和气笑容的中年管事(李管事)站在粥棚旁的高台上,声音洪亮,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咱们青云宗怜贫济弱,有粥施粥,有病施药!心诚则灵,排队莫乱!”
“多谢青云宗!多谢仙长!”前排捧着热粥的老翁连声道谢,颤巍巍地弯腰作揖。
“仙长大慈大悲啊!我家囡囡前天发热,吃了青云医馆送的凝露丹,一剂就好了!”
“可不是!每月初一十五,还有低价的护身玉符请呢!”
“俺们这片的百姓,哪个没受过青云宗的恩惠?”
人群低语赞叹不绝,感恩戴德之声此起彼伏。青云宗在这青云城方圆千里,声名极佳,悬壶济世,护佑一方,是无数凡俗眼中实打实的仙家福地。
距离广场入口不远处,一棵需数人合抱的老槐树下。
姜临倚着粗糙的树干,半隐在粗壮根须交错的阴影里。一身洗得发白的朴素青袍罩着修长挺拔的身躯,长发随意束在脑后,腰间悬挂着一柄看上去极其普通、毫无纹饰的乌木鞘长剑。面上覆着一张平平无奇、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灰面具(非寒铁玉面,只是普通精铁打制),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唇线。他周身气息沉寂内敛,如同山石草木,融于这喧嚷街市,毫不起眼。
在他身侧一步之后,一个约莫十二三岁、身穿同样素净青布衣裙的少女默然而立。
苏渺渺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光洁的额头,长长的睫毛低垂,如同安静栖息在花间的蝶。白皙细腻的肌肤在晨光下如同新雪,透着一股与这尘嚣格格不入的清透空灵。唯有那双藏在阴影中的眼睛,如同盛满星屑的深潭,纯净却带着一丝刚刚踏入人世的茫然好奇。她并未看那喧闹的施粥场面,目光流连于街角一只正努力搬动草籽的小蚁,或是空气中悬浮飘散的无名飞絮。丹田深处,那颗被翠金生灭薄膜包裹的混沌星点(【生死幻元丹】)无声旋转,默默吞吐着这凡尘特有的混杂浊气与微末灵机。
时间在喧嚣中流淌。
“当——当——当——”
青云宗山门内那座巨大的青铜古钟敲响三声,悠远浑厚,传遍城池。
粥棚的人潮在高声致谢声中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个杂役弟子收拾残局。广场另一侧,那同样巨大、悬挂着“惠世医馆”匾额的朱漆门庭内,排队的队伍却渐渐延伸出来。空气中飘散着清苦的药香。
姜临依旧倚着老槐,面具下的目光透过喧嚷的人群、高耸的牌楼、层层叠叠的飞檐,落在青云宗建筑群落深处。视线所及之处,似乎能穿透重重表象,触碰到底蕴深处那片被精细阵法层层包裹的、散发着阴郁凝滞之气的核心区域。
“看到什么?”一个声音平淡无波地从面具下传来,如同石坠深井,只激不起一片涟漪。
苏渺渺终于从飘散的飞絮上收回目光,微微抬头看向那片看似祥和的青云宗核心建筑群。她纯净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不符合年龄的锐利冷意。丹田深处,那粒旋转的灰色丹影极其微弱地加速了一瞬!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知如同无形的潮汐,在她心念微动的刹那悄然扩散。
在她那纯粹空灵的视野中,整个青云宗祥瑞气象的表象开始剥落!
广场周围看似寻常的几块巨大镇山石,内部结构清晰勾勒——其深处竟铭刻着扭曲的锁魂血纹!
远处“惠世医馆”散发出的药气馨香里,混着一丝被更强大生机掩盖的、几近于无的腐朽血腥!
而那层层叠叠的建筑群落本身,无数精美的梁柱雕花深处、厚重基石缝隙之间——都流淌着密密麻麻、凡人眼中不可见、更无法感知的——灰黑色怨念丝线!如同无数垂死的冤魂,在痛苦嚎哭中被无形的封禁拉扯、束缚、最终碾碎湮灭为最精纯的、滋养阵法和建筑本身的阴性能量流!
如同阳光下的华丽殿宇,在她眼中轰然崩塌,只剩下怨气凝结的冰冷基石。
“脏。”一个字,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从苏渺渺微张的唇瓣里轻轻吐出,清晰得如同玉珠滚落玉盘。
姜临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冰凉的弧度。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尖锐到刺破人神经的孩童凄厉哭嚎猛地从街对面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惊恐!
只见一个衣着褴褛、看上去只有五六岁、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不知怎的跑到了街心!一辆由两匹高大神骏的墨鳞角马拉着的、装饰华贵的玄铁包边马车,正朝着男孩疯狂奔来!显然受了惊吓或是失控!驾车的年轻马夫满脸惊慌,正死命勒着缰绳!墨鳞角马碗口大的蹄子距离孩子已不足丈许!
时间仿佛凝固!
人群惊呼,慌乱后退!
眼看这孱弱如纸的孩子就要被铁蹄踏成肉泥!
千钧一发!
一道青影如同离弦之箭从侧后扑出!速度快的几乎化为一团模糊的虚影!间不容发之际堪堪揽住那被吓呆的孩童,在马车贴面而过的咆哮气浪中旋转翻滚!滚落街边!
嘎吱——!!轰——!!
马车在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中冲出数十丈才险险停下!沉重的车辕深深嵌入一块铺路青石,留下长长的辙印。
惊魂甫定的人群这才看清!
那舍身救人的青影,赫然是之前粥棚旁那位满脸和气、矮胖的李管事!此刻他一身灰尘,袍袖被扯破,怀中的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他却顾不得自己,急忙上下检查孩子有无伤着,口中不住安慰:“莫怕莫怕!娃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管事!”
“李管事舍身救人啊!”
“好险!要不是李管事,这孩子……”
周围百姓围拢上去,惊魂未定的脸上充满了感激与敬佩!
“无事无事!”李管事费力地抱着还在抽噎的孩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赶过来的面色苍白的年轻马夫摆了摆手,“角马易惊,非你之过。娃儿无事已是万幸,速去安抚神骏,莫要再生事端。”
他看向怀中小孩,笑容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娃儿莫怕,家在哪里?伯伯送你回去?”
“好!好!”小孩的母亲终于挤了过来,满脸泪痕,对李管事千恩万谢。
人群簇拥着李管事和那对母子,赞颂之声不绝。
苏渺渺站在老槐树阴影的边缘,纯净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那温吞吞的李管事身上沾染的尘土、被扯破的衣衫、他安抚小孩时眼中流露的焦急关切……似乎都在验证着他是一个真正心善的好人。
但她丹田深处那颗旋转的灰色丹影——在她注视到李管事因刚才滚地救援而沾上些许湿泥的、腰间悬挂的那枚不起眼的青色竹木腰牌时——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一股细微至极的冰冷异样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她的感知。
那腰牌看似光滑质朴的竹木表面……在她混沌道体赋予的终极洞察下……
内部细微的纤维结构深处……竟浸泡凝固了至少三种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被强行剥离凝固的残余生魂残魄!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厌恶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她空寂的心湖里荡漾开细微涟漪。
“表象与……骨子里的……不一样?”她微微侧头,看向身侧的师傅,清澈的眸子里流露出清晰的困惑。
姜临的目光越过那簇拥的人潮,落在了远处青云宗恢弘的正门深处。阳光照射在他面具冰冷的边缘上,泛起一丝金属的冷光。
“浊尘万丈,诡面千张。青荧可照骨,人心隔肚肠。”平淡无奇的话语,却像是丢给纯白宣纸的第一滴墨汁。
就在这时!那位安抚好受惊孩子的李管事已经交代完杂事,重新整理好了略显狼狈的衣衫,脸上堆起了如同固定模板般的和善笑容,朝着槐树下姜临师徒二人站立的方向,缓步踱来。
他远远就对着姜临抱拳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与一丝感激:
“这位道友!方才小儿莽撞,若非贵高徒伫立如山,稳定街角气韵(意思是他们站在那里没动,避免了更大的混乱?),只怕险情更甚!鄙人青云宗外门管事李荣,特来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