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在暮色中铺展至视野尽头。青云城废墟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枯骨,断壁残垣在渐浓的夜影下,静默地矗立,仅存的轮廓如同坟场墓碑。污浊的腥甜气与焦烟混合,如同凝固在地面的尸布,被夜风扯动着,飘散出缕缕更浓郁的腐朽味,呛人窒息。
墨衣长老被玉魄清炎焚化之处,只余一小撮温润细腻的玉白骨灰,被风轻拂,混入了废墟烟尘之中。那场短暂的、却动辄牵扯道基的绝杀已了无痕迹。
“噗——”
苏渺渺绷直如弓的身躯如同被剪断了拉满的弦,猛地瘫软下去,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先前强压下的所有伤害如同破堤的洪流瞬间反噬!
“呃……”一声短促又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从她喉头挤出。嘴角蜿蜒淌下黑紫色的污血线条,其中混杂着丝丝冰晶碎屑。
皮开肉绽!
先前强行吞噬地脉污秽核心、双臂在混沌暴走与毒素侵蚀下几近崩溃的经脉,此刻彻底断开!无数墨绿色的毒血如同被打破的蛇胆,从皮肤表层密密麻麻崩裂开的新旧伤口中疯狂渗出!瞬间染红了她青色的布衣!右小臂外侧之前被毒煞侵袭腐蚀的几处,皮肉更是如同劣质纸片般翻卷开来,露出底下暗红近黑的溃烂创面!焦黑的组织边缘如同恶毒的墨线在爬行,缓慢吞噬着仅存的健康皮肉!
筋骨寸裂!
双臂软绵如面条垂落身侧,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伴随着清晰可闻的骨碎摩擦声从肘肩关节内部传出!那不是错位!是内里支撑的玉质骨骼被多重力量摧残后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痕!每一次呼吸牵扯,都像有无数把烧红的锉刀在刮磨骨髓!
丹田剧颤!
最为凶险的是丹田!那枚刚刚因吞噬地脉污秽精华、又被玉魄青荧强行梳理出墨纹雏形的混沌丹影——生死幻元丹——此刻在狂暴力量冲击余波与墨衣长老最后枯荣指劲的反震下——如同投入了沸油的琉璃盏!其新生的、融合了混沌吞噬与玉魄清光的结构——遍布龟裂!道道细密的裂痕在墨色丹壁上无声蔓延、加深!核心那点生死幻灭的微弱神光剧烈摇摆,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散开来!一旦核心崩碎,莫说道基尽毁,这具刚刚经历了生死蜕变的肉身也会随之炸成血雾!
内外交攻!剧痛如潮!苏渺渺连蜷缩的力气都已失去,意识在血肉筋骨碎裂的酷刑与丹田道基崩解的双重折磨中飞速沉沦。那双刚刚才焕发着纯粹空灵光彩的眼眸,此刻被翻涌的痛苦血色填满、涣散,如同蒙尘的琉璃,一点点黯淡下去。
嗡——!!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被剧痛黑洞吞没的瞬间!
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力量瞬息降临!
左边!
一道凝练到化虚为实、蕴含着沛然纯净生机的淡青色音律光环,无声无息地自虚空垂落!如同一圈最温润坚实的青玉之壁,瞬间笼罩住苏渺渺即将彻底崩散的丹田区域!
洛清漪的身影如同水墨在烟尘中急速凝聚!她脸色苍白,唇角染血,显然先前强行催动七杀命弦的伤势不轻。但此刻她的眸光却异常坚定清澈,指尖隔着数丈虚空按在玉华清心琴的青玉裂痕之上!琴腹深处那道裂痕此刻如同复苏的玉髓河床,温润的青玉光泽高速流淌、汇聚!磅礴的生机琴韵沿着那道被激发共鸣的玉痕源源注入守护光环!
“凝!”洛清漪檀口轻启,声音带着决然的穿透力!
青色音律光环骤然向内收缩!如同无数道坚韧的琴弦缠绕编织,死死“钉”住了苏渺渺丹田那颗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生死幻元丹!强行稳住了道基崩塌的核心节点!原本剧烈摇晃、濒临崩灭的墨色丹影,如同被钉入核心的定海神针强行锚定!狂暴的异种能量冲击被锁在光环之内!崩裂之势得到遏制!但丹体裂缝依旧触目惊心!
右边!
一只骨节分明、如同冰玉雕琢的大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与彻骨的寒息——已然无声印在苏渺渺右肩靠近脖颈、创口较浅的位置!
姜临!
他面沉如水,覆面的银灰面具下,那双深潭般的寒眸中毫无波澜。唯有那按在少女肩头肌肤上的指尖,微微泛起一层冰蓝色的、比极地玄冰更为纯粹的——冰魄神光!
嗡——!!!
一股极致精纯、却又无比深沉的木行神阙境真元混合着源自冰魄法则最深处的冻结之意——如同洪流贯堤!蛮横地冲入苏渺渺那千疮百孔的经脉!
冰冷!无法想象的极致冰冷瞬间席卷苏渺渺全身!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淬入液氮深渊!血肉筋骨碎裂的剧痛被强行冻结、麻痹!疯狂喷涌的毒血如同被无形的冰凌封堵源头!那股由内而外的血肉崩解感被冰魄神光的绝对寒意强行“凝固”在崩溃边缘!
但这并非结束!
如同最冷冽的寒冬降临时,冻结大地,却也孕育着更深沉的生机!
在那冰魄神光洪流最深处!一缕细微却精纯无比、蕴含着生命本源至高创生法则的青木真髓——如同冰层下奔腾的暖河——被冰魄神光包裹着,强行注入她断裂的经脉碎片之中!
崩碎的经脉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冰髓包裹、牵引、粘合!剧毒的污血在冰魄神光与青木真髓的双重作用下被寸寸炼化、排挤、驱逐!碎裂的玉骨表面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寒冰,强行弥合裂痕,阻止碎裂扩散,同时青木真髓如同最细致的藤蔓,悄然钻入骨缝深处,开始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的新生、弥合!
冰封!生机!粗暴又精密的修复同时进行!
“嗯——!”苏渺渺痛苦地弓起身子,在冰火两重天的巨大刺激中发出一声急促的闷哼,浑身剧颤如同风中的枯叶。意识在绝境的冰封与微温的生之涟漪中短暂浮沉。
两道力量合力之下。苏渺渺身上最触目惊心的血肉崩裂缓缓止息。翻卷的创口在冰魄神光与青木生机的共同作用下边缘结痂,如同被墨线缝合的画卷。溃烂处蔓延的毒素被冰封、炼化、剥离。丹田被音律光环强行稳固,那墨色丹影上的裂痕虽未愈合,却在冰魄神光的滋养下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蓝白色冰霜,暂时止住了崩解的势头。
但代价!
洛清漪的脸色愈发苍白如雪。琴腹那道被墨衣长老枯荣指劲残余死气震荡、本就有损的青玉裂痕,在强行支撑音律光环锁住狂暴丹元的核心之力下,边缘处几条细小的焦痕如同活物般缓慢扩大!每一次光环因丹影狂暴冲击而剧烈震颤,都让那焦痕撕裂几分,如同撕裂她温养琴心的本源根基!血线顺着她的唇角无声渗出,滴落在衣襟上如同绽开的墨梅。
姜临按在苏渺渺肩头的指尖,那层冰魄神光稳定依旧,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滞。维持这股磅礴的冰魄神元与青木真髓混合注入本身就是巨大消耗,更要精准操控寒冰冻结筋骨伤口而不让冰霜侵入丹田与道基被洛清漪守护的区域!如同在断崖上走钢丝!任何一个细微的偏差都可能导致青木真髓滋养方向混乱或者冰魄冻结了生死幻元丹!
汗水。
细微的、如同蒸腾雾气般的汗水,无声地从姜临鬓角滑落,在冰冷的夜气中凝结成微小的冰晶,尚未滴落便在发丝上冻结成霜。
时间在痛苦中缓慢熬煮。
夜渐深沉。
一道巨大的青玉色屏障如同倒扣的玉碗,无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清光领域。屏障隔绝了外界弥漫的污秽死气与毁灭风暴残余的震荡,将这战场一隅强行禁锢在了一片相对稳定的天地中。屏障光膜流转,无数微小的玉髓符文明灭不定。其屏障核心深处流淌的,赫然是洛清漪温养琴心的本源力量与姜临神阙境稳固空间的部分真元!是他们联手构筑的最后防线!
月上中天。
废墟之上,难得一片澄澈。
清冷的月华如同水银流泻,穿透青玉屏障不算凝实的光膜,柔柔地洒落进来。
在屏障的过滤下,少了些许清寒,多了几分温润。
那银辉薄纱般笼罩着被冰魄神光包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少女。几缕清辉如同无形的手,悄然穿过笼罩的冰蓝寒雾,轻轻落在她眉宇紧蹙的小脸上、颈间粘血的碎发上、以及那只无意识搭在丹田位置的手背上。
“嗯……”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初雪融化的梦呓从苏渺渺唇间泄出。
被冰魄神光强行冻结的意识深处,一点微末的、源于本能的感知苏醒了。那感觉如同寒冬枯井深处醒来,第一眼看到井口透入的皎洁月光。
冰冷又……干净。
没有怨毒煞气。
没有粘稠血腥。
没有生死搏杀的嘈杂。
只有纯粹的……安静的光。
在这被冰魄神光封冻、仅凭最后意志对抗痛苦混沌的临界点上。这一缕意外的、被玉髓屏障过滤后又带着屏障本身守护清韵的皎洁月华——如同投入混沌冰海的唯一星火——瞬间点亮了她那被折磨得近乎麻木的心神最深处!
嗡!!
丹田!
那枚在青色音律光环钉死核心、又被薄薄冰魄神霜覆盖锁住裂缝的生死幻元丹——骤然停止了内部的狂暴能量撕扯!
并非力量耗尽!而是被强制静默!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透彻感知,如同雪山顶融化的第一滴清泉——自混沌丹体最深处、未被痛苦与暴戾完全掩盖的纯粹灵性源头——悄然流淌出来!
这缕灵性与外界那片柔和的月光清辉无声呼应!
冰魄神光的凝固死寂……
音律光环的生机守护……
此刻竟奇妙地与这缕月华的清柔达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共鸣!
如同三股原本分属不同世界的溪流——混沌生灭之流、冰魄秩序之流、月华清寂之流——在某种更高层面意志的牵引下……极其短暂、极其自然地……交汇于那颗布满裂痕的混沌丹体之上!
这自然的交汇无需引导!如同星辰运转自有其轨!
一种极其短暂的、脱离了生死剧痛桎梏的——空灵明净心境——第一次在苏渺渺被混沌道力与战斗本能主宰的魂灵深处升起!
她的意识如同一个旁观者,清晰无比地“看”到了——
体内被冰封的痛苦伤口下顽强蠕动的新生肉芽……
被洛清漪琴心光环锁死稳固在临界点的丹田风暴核心……
外界那缕温润安谧的月华清辉……
以及……那始终按在她肩头、透着彻骨寒冷却又源源不断输送着精纯生机木髓的冰凉手掌……
痛苦依旧在。
道基崩解的威胁悬在头顶。
但她的心神却在这片被强行凝固、又沐浴在清冷月华下的瞬间——
彻底沉静下来。
万籁此俱寂!
唯余内心一点空灵的泉眼在无声流淌。
在这绝对的沉静之中。
那原本布满裂痕、勉强维持的混沌丹影核心深处——
那一道代表着混沌吞噬与玉魄秩序交缠融合的混沌墨纹雏形——在月华、冰魄、木行生机三股自然伟力的微弱共鸣冲刷下——边缘处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见地闪过了一道难以捕捉的玄奥玉纹!
玉纹一闪即逝!
如同神祇烙印!
随即沉寂于墨纹深处!
但就在玉纹一闪而过的瞬间!
墨纹雏形内部那原本狂暴不定、需要外力强行约束的混沌生灭之力……仿佛被那瞬间交汇的三股力量赋予了某种法则层面的无形骨架……猛地向内极致收缩、凝实!
嗡!!!
一道低沉、却蕴含着新生般澎湃力量的嗡鸣自苏渺渺丹田无声荡开!
紧跟着!
咔嚓!
那覆盖在丹体外层、布满细密裂痕的冰魄神霜——如同被从内部撑开的薄卵壳——骤然爬满了更多的蛛网纹路!旋即彻底崩裂!化为无数细碎晶莹的蓝白色冰晶粉末!冰晶粉末在月光下如同飘散的星屑,尚未落地便被丹田自身腾起的温和吸力尽数卷入丹体内部,融入墨纹深处!
束缚消失!
那枚缩小了数圈、却凝实剔透如同最纯粹黑钻般的生死幻元丹——嗡鸣着自主旋转起来!圆融温润,毫无瑕疵!其核心墨纹深处,一点微不可查却晶莹深邃如墨玉寒星的幽光,正随着每一次旋转散发出纯粹、恒定的生灭道韵!之前那股狂暴混乱、需要外力强行约束的气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返璞归真!内蕴乾坤!境界彻底稳固!突破界限完成!凝光境·照玄后期!混沌道体圆满!本命神通:【混沌玉纹丹】(融合墨纹与玉魄清光)自行演化显化!道基无瑕!气息沉凝如山岳!
苏渺渺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无法形容的清凉、舒适、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力量洪流自丹田澎湃涌出!瞬间贯通四肢百骸!断裂重续的经脉被这股新生的力量温和滋养!残余的毒素被彻底炼化驱逐!破碎的筋骨被更柔韧强大的肌理包裹、替代!
她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如同被清泉洗过、剔透得映出漫天星辉的眸子。
之前的痛苦、混乱、惊惧……如潮水退去。
眼中只余一片澄澈。
一种历经死亡劫波、于万籁俱寂中得窥生命本真的……
……至纯至净的空明。
嗡——
笼罩这片区域的青玉屏障在感知到下方那股崭新、磅礴、稳定得如同破茧重生般的气息后,流转的光芒缓缓柔和,光膜开始如水波般轻微荡漾,似有隐去之意。
洛清漪紧按琴弦的手指微微放松,一直绷紧的身体晃了晃,唇角再次溢出一丝血线,但清冷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极其细微的欣慰笑意。
姜临按在苏渺渺肩头的手也悄然撤回。指上凝练的冰魄神光如同被夜色吸纳,消失无踪,只余下指尖残留一丝玉石的冰凉余温。他目光平静无波,落在少女那双澄澈得如同初雪消融的眼眸深处。
那里,月光流淌,映着漫天疏淡的星辰,也映着一片无垠的新生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