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湿泥如同沼泽，紧紧包裹着倒伏的身躯。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被无形巨力碾碎的筋骨剧痛。混沌丹核在丹田深处疯狂搏动，散逸的暖流如同杯水车薪，勉强驱散着刺入骨髓的寒意与撕裂感。意识在神威倾轧的余波中艰难漂浮，像是暴风过境后残喘的浮木。
苏渺渺的脸庞埋在冰冷腥湿的泥泞里，浑浊的水珠顺着散落的鬓发滑落，在她被泥污覆盖的小脸上冲出蜿蜒的沟壑。她甚至无力睁开眼。方才那股碾碎神魂般的威压残留下的冰冷死寂感，依旧冻结着每一寸感知，连同那双曾澄澈空灵的眼眸深处，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灰败的翳。只余下被泥封堵的鼻腔深处吸进的、混合着土腥与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以及那绝望碾过心底留下的、冰冷的空洞回响。
那是一种……远比寒渊冰封更深沉的……
被彻底……否定存在的……
冰冷。
就在这死寂的泥沼边缘——
一声鞋履碾过湿泥的沉涩轻响。
极其清晰地落在耳畔咫尺之距。
接着，一种无法形容其质感、却又沉重冰冷到令空间本身都为之承压的……
影。
无声笼罩下来。
苏渺渺埋在泥水里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冰针刺痛！
她紧闭的眼皮之下，无需视觉！
一种源自混沌道体最深处的、对某种绝对高位存在“概念”的本能恐惧瞬间炸开！
如同被蛇瞳锁定的幼鼠！僵死绝望！所有的挣扎念头都瞬间冰消瓦解！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
那片空间！
因这个身影的靠近，其稳固度瞬间指数级提升！仿佛亿万年冰封的冻土层在她身侧塌陷凝聚！冰冷的冻气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穿透泥泞，沿着肌肤毛孔狠刺而入！更让她灵魂本能颤抖的，是那身影无形散逸出的力量本质——
冰！
绝对的、凌驾于她目前认知一切寒冰法则之上的——
冰魄道源！
冰冷死寂！万载不移！带着抹除生命痕迹的绝对意志！
之前的恐怖威压……
就是源自于此！
是他！
那个冷漠如同亘古冰川的背影！
他终于……转了过来！
苏渺渺纤瘦的身体在泥水中猛地绷紧，如同离水的鱼做最后的绝望痉挛！却又被那股无形降临的冰冷存在感死死按在原地！连抽搐都无法做到！只有细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无助的呜咽被强行卡在喉咙深处，化作更加混乱艰难的喘息！
她想缩起身体！
想逃离这片冰冷的、仿佛要吞噬她最后残存生机的阴影！
但……
不能。
如同蝼蚁妄图挪动压在身上的山岳。荒谬，徒劳。
时间在冰冷的窒息中无声碎裂。
那鞋履碾碎泥泞的声音并未再响起。
只有一片绝对的、如同死亡本身沉降的冰冷压迫感，悬停在头颈上方。
如同行刑前落下的断头铡刀。
冰冷的锋刃悬停肌肤上方，寒芒刺入骨髓。
每一瞬凝固的等待，都是对心智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瞬。
也可能像亿万年冰层累积那么漫长。
一个声音。冰冷，平直，毫无起伏。如同极寒之地凿开的玄冰碎片相互撞击发出的脆响。
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
砸了下来。
“想死？”
冰冷的疑问。
尾音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疑问上扬。
却又分明更像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如同裁决。
这声音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苏渺渺被绝望冰冻的心神表层！
“嘶——！”
她埋在泥水里的头颅猛地向后剧烈一缩！紧闭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向上掀起！带着泥水的睫毛如同被狂风刮乱的蝶翅！
那双布满泥污、泪痕和血丝的眼眸——带着剧烈的惊悸与被戳穿的惶然——猛地撞上了上方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藏在银灰色冰冷面具之后。
深。
如同将整个宇宙终结后的绝对冰冷与死寂坍缩凝聚成一点核心。
浓密的睫毛在逆光中投下浓重如墨的翼影。
翼影之下。
瞳孔的颜色并非深邃的黑。
而是一种……无法描述其质感、无法探测其边界的……
玄冰最深沉的晶化内核！
冰冷！剔透！
却又蕴含着足以洞穿时空壁垒、审视灵魂每一寸脆弱褶皱的锐利！
没有情绪。
没有愤怒。
没有怜悯。
更没有苏渺渺预想中任何的被冒犯或不耐。
只有一种……
纯粹到剥离了所有“生”之意义的……
漠然。
如同神祇垂眸，俯视一只即将被碾成微尘的蝼蚁最后的挣扎。
那目光无声质问：
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混沌道体又如何？玉魄铸丹又如何？连蝼蚁撼树的力气都没有，却妄图窥探山岳的真容……不是找死是什么？
这目光没有实质的杀伤力。
却比任何刀剑都更锐利地……
瞬间刺穿了苏渺渺所有的心防！将她那点可怜的、刚刚诞生于巨大痛苦与不甘中的质疑与倔强……
如同阳光下的残雪……
彻底融化、蒸发！
只留下冰冷的空茫与……彻底的卑微。
仿佛被那双眼睛彻底洞穿了灵魂深处的渺小与不堪。
苏渺渺那点混沌道体赋予的感知本能瞬间收缩！如同受惊的蜗牛缩回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壳。她甚至不敢再看。仓皇地将被泥污沾染、泪水血丝糊满的视线……狼狈地、死死地垂下。
只敢将目光投在……
投在他脚前那片被泥水浸湿、却因他存在而仿佛凝固冻结的地面上。
小小的身体在泥水里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雾霭在流动，带着清晨独有的湿凉。
风拂过草茎，草叶上的水珠滚落，发出细微的簌响。
却无法撼动这片笼罩她的、绝对的死寂与沉重的卑微。
“嗡……”
一声几近破碎的空鸣自身后传来。
洛清漪！
她依旧抱着那把染血未净的玉华清心琴。刚才姜临骤然转身带来的恐怖威压余波似乎也波及了她，清丽的脸庞如同失血过多般惨白得几乎透明。但她脚步踉跄着，依旧踏前一步，更加坚定地斜插在苏渺渺与姜临之间半步的位置！怀中琴身微颤，琴腹深处那道青玉裂痕流淌的玉髓光华急促而动荡，仿佛随时会崩溃溢散。
她的唇齿间又涌出了新的血沫，却只是被她无声抿去。那双澄澈的眸子不再看向上方的威压，而是直直地迎向姜临那双绝对冰冷的玄冰之瞳！
眸中不再是单纯的忧虑或劝阻。
而是一种混杂着清晰痛楚、却更加决绝坚定的——守护意志！
甚至不惜以自身千疮百孔的琴心为祭！
只为……
护住那片泥泞里卑微得只剩残喘的……星火！
姜临覆在银灰面具下的目光，似乎被洛清漪这近乎“忤逆”的、坚定护持的姿态微微牵动了一丝。
那冻结亿万的玄冰之瞳……
中心那绝对冰冷的晶化内点……
极其极其细微地……挪动了一丝轨迹。
视线如同被强行转轴的无情机关。
从泥水中那颤抖卑微的微尘……
落到了染血抚琴、苍白欲倒、眼神却燃烧着不顾一切守护烈焰的洛清漪身上。
目光相接的刹那！
洛清漪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万载寒冰的实质目光洞穿！本就惨白的脸色骤然褪尽最后一丝血色！怀中的玉华清心琴爆发出最后的悲鸣！琴腹裂痕深处那些尚未痊愈的焦痕瞬间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渣——迸裂！
“噗——！”一大口滚烫的心头精血再也无法压制，如同盛开的血莲喷溅在冰冷琴弦之上！点点殷红如同泣血残阳烙印于青玉琴面！
但她！没有退！
甚至将那挺直的脊背更往前倾了一寸！
用尽残存的所有气力，将那沾染着心头热血的古琴更加决然地护在苏渺渺身前半步的空隙！喉头滚动，艰涩的声音带着破裂的琴音韵味竭力吐出：
“先生！她……她还什么……都不懂……！！！”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杜鹃啼血。更因强行抗衡那无上威压的冰寒意志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如同耗尽一生之力，带着焚心刻骨的哀求与无力！
姜临覆面的头颅似乎因她这句嘶血的呼喊极其轻微地偏动了一个无法察觉的弧度。
视线……
终于从那具摇摇欲坠、却如同祭坛般执着阻挡的身躯上……
缓缓移开。
并未再投向泥水中微尘。
而是投向远方官道尽头……
那片被初阳薄雾渲染得灰白模糊的地平线。
沉默。
比之前更为浓稠的沉默再次凝固这片泥水之地。
连风都停下了步伐。
良久。
久到洛清漪紧抱琴身的双臂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久到苏渺渺在泥水中几乎冻结窒息。
那冰冷的、如同玄冰碎屑摩擦的声音。
终于再次响起。
依旧是平直。
不带丝毫情绪。
却少了几分冻结生机的漠然。
多了某种……
如同陈述古老碑文般的——
……
平静。
“她说的没错。”
声音不高。
清晰地穿透沉重的空气。
如同寒针落地。
“我们。确非凝光。”
苏渺渺埋在泥水里的身躯猛地一震！死死垂下的眼睫如同被疾风吹动般剧烈颤抖起来！
姜临的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人身上，依旧定格在那片薄雾弥漫的地平线。
“玉髓琼浆池……是归墟寒脉断裂后……沉坠此方遗境的一块残片。”
语调平淡得如同叙述最寻常不过的晨光。
但每一个字落下！
都如同无形的寒冰巨锤！狠狠凿击在苏渺渺被绝望浸透的心湖冰层之上！
“它早已脱离……”姜临的话语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像在斟酌极其久远的称谓，“……我过去存身的世界层级太久。”
“至于吾等……”
他覆着面具的侧脸在雾霭中勾勒出冰冷的弧线。
“力量……也非尔等认知中的凝光……”
“可理解为……更高阶法壳……”
他微微侧首。
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玄冰利刃——
倏然刺向泥水中剧烈颤抖抬起的脸庞！
……
与其眉心深处！
那点刚刚被洛清漪以琴心血契强行护住的！
属于混沌道体最核心的——
……
玉魄清源印记！
苏渺渺在那目光刺入眉心的瞬间猛地瞪大了满是泥污血泪的眼睛！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锐意瞬间刺穿她所有意识！直达丹核深处那枚融合了玉魄清辉的混沌墨纹核心！
就在她心神震颤、道基本能绷紧防御的刹那！
姜临负在身后的左手——
那只在客栈窗后彻夜摩挲过焦黑断木的左手！
袖袍无风自动——
极其自然地抬起！
并非攻击！
也非施展任何术法！
只是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肩头尘埃般——
屈指！
对着洛清漪身前那把琴弦染血、琴腹裂痕玉光急剧波动的——
玉华清心琴！
……
轻轻一弹！
嗡——！！！
整个天地骤然失声！！！
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晶蓝色冰魄气流，如同从九天星核深处抽出的玄冰丝线——无声无息却又快到超越了时间感知——瞬间点在了玉华清心琴那几根染血的冰弦之上！！！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灵魂战栗的碎玉轻响！
在洛清漪绝望悲鸣的惊呼、苏渺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琴弦未断！
琴身未裂！
但那把玉华清心琴！
连带着洛清漪整个因守护而前倾染血的身躯！
连同她们周身流转的所有音律护持气息！
……
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核心的琉璃器皿——
瞬间！
由内而外地！
被一层纯粹、剔透、深不见底的——
……
极致晶蓝色冰魄晶层！
……
毫无阻滞地……
……
彻底封冻！！！
空间！
力量！
声音！
守护琴韵连同洛清漪那染血欲绝的惊容……
尽数凝固于那片毫无生机的绝对冰晶之中！
如同时间被抽离！
永恒封存！
冰魄晶层表面。
流转着无数细密繁复、如同宇宙至深冰魄法则拓印而成的道痕纹路。
其核心深处。
一点微不可察的、源自混沌玉魄清辉的核心波动印记——在冰层中心微微闪烁了一下，与冰魄道痕无声交汇融合。
姜临那冰冷的声音。
如同最后一块坠入无底寒渊的玄冰。
清晰地。
落入那片凝固的天地。
也烙印在苏渺渺那片碎裂的心湖之上。
“至于她是……”
冰封晶层中的洛清漪。
如同被永恒禁锢于绝望琥珀中的泣血蝶影。
“……”
声音微顿。
“弦帝座下余脉……一道琴魄余烬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