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仞孤峰在死寂的苍穹下伫立，崖顶的空气凝滞如铅，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如同吞咽着铁屑冰渣。血污凝固在破碎的岩石上，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锈气息。短暂的兽潮退散只余下一地无法辨认的残肢碎肉，但深渊下方翻滚的噬魂浓雾深处，令人心悸的、更加密集凶戾的凶煞气息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暗流，无声咆哮着。
小玲儿瘫伏在地面冰冷的碎骨砾石之中，身体像一件被彻底撕扯破烂的布偶。噬魂雾带来的阴寒依旧像跗骨之蛆般钻入骨髓深处，每一次刺痛都提醒着她所处的绝境。四肢百骸都在尖锐地叫嚣，那是被刚才那蛮横的冲击和超负荷的爆发彻底碾碎重组的剧痛。视野模糊发黑，耳中是轰鸣不止的嗡响，那是坠星劈裂巨兽甲壳时留在神经末梢的最后震荡，连同她自身骨头断裂的哀鸣。
她想动，手指只是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便牵动全身如同被万针穿刺，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在喉咙深处的呜咽。坠星那沉重冰冷的剑柄就躺在手边不远处，玄黑的剑身也沾染了黑紫的腥秽，再没有半分初见时光寒锐利的模样。
“起来。”
那声音又来了。穿透耳边残余的嗡鸣，如同冰棱凿穿坚冰，清晰、冰冷、毫无起伏，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律，狠狠砸在她混沌的感知上。
小玲儿猛地一颤，不是被吓的，而是这声音像一根带着倒刺的冰针，强行刺醒了她濒临崩溃的神志。她艰难地转动着沉重的眼球。
前方不远，苏渺渺静立在腥风血雾之中。素白的衣袍早已被各种污秽涂抹得狰狞不堪，大片的凝固血渍如同诡异扭曲的地图，肩头、袖口被龙血和兽爪腐蚀后破损，露出下方泛着玉色的肌肤，甚至有几处细微的皮肉翻卷，凝固着深色的血痂。几缕乌黑的发丝被冷汗湿透，狼狈地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一侧。
但那身影的脊梁依旧挺直如孤崖上的雪松，沉静如山岳。她唇边那道蜿蜒的血线尚未干涸，新鲜的、更加刺目的猩红，却正悄无声息地沿着那条已干涸的旧痕滑下，在她过于苍白的下颌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对比。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虚虚悬着，指间并未掐诀，却萦绕着一层肉眼无法捕捉的微弱气流，那气流在剧烈波动，如同被强行压制的、濒临极限的暗涌。
师父……还在流血！小玲儿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剧烈的刺痛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创伤。她不是累，是撑不住了！却还在撑！就在这尸山血海之中，为她撑住最后一片立足之地！
“呜……”小玲儿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一种混杂着无尽愧疚、心痛、和一股她自己都无法描述的滚烫热流猛地顶了上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眼前这道伤痕累累却依旧如山屹立的身影！这画面远比任何语言更彻底地粉碎了她心中最后的退缩念头！
疼？
骨头断了？
那算什么！
小玲儿猛地张嘴，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下唇上！尖锐的刺痛如同电流窜上脑门，瞬间驱散了眼前大片扩散的黑晕！带着铁锈味的咸腥在口中弥漫开，那是她自己的血！
力气？她没有！全身都在哀嚎着拒绝再动一根手指。但那股自灵魂深处燃烧起来的不屈与倔强，混合着对眼前那道身影无法言说的依赖与心疼，硬生生在枯竭的躯体中点燃了一点微弱的星火！
她用尽仅存的、支配躯体的意志，驱动着那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左臂。手肘撑在冰冷的碎石和黏滑的血污上，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和肌肉撕裂的剧痛，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牙关紧咬下唇，鲜血顺着下巴淌下。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污血滑落。她没有试图站起来，只是拖动沉重的身体，一点点、一寸寸地朝着手边那柄坠星爬去。
血污在她的蹭动下抹开更长的拖痕。沉重的剑柄终于在指尖的触碰下传来冰冷的触感。那触感像是刺激了全身的神经，小玲儿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不知从哪里榨出最后一分力气，双手猛地握紧了坠星那宽厚的剑柄！
“嗬……”沉重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她甚至没有抬头看苏渺渺的方向，只是死死抱着那柄几乎和她等高的冰冷玄铁，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倚靠的脊梁。
就在这时——
嗡！！！
整个玄天崖顶的空间，骤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尖锐到刺穿灵魂的悲鸣！仿佛一面巨大无朋的琉璃镜正在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挤压、拉伸、濒临破碎！
并非深渊兽潮卷土重来，而是崖顶上空！那片原本只是被噬魂雾遮蔽、如同灰色铅盖的天空，此刻猛然塌陷！
璀璨！无以伦比的璀璨！
如同浩瀚星河坠落在头顶！亿万道凝聚到了极致、蕴含着纯粹而浩瀚杀伐之道的凌厉剑芒，骤然撕裂了云层与浓雾，自九天之上、无中生有般爆射而下！目标——直指崖顶中央！
那不再是兽类凶煞的扑咬，也不是邪祟死气的侵蚀，而是最纯粹、最古老、最不容置疑的法则本身——剑之绝域！
万剑穿心阵！
玄天崖最古老、最终极的试炼！传说中能洗炼剑心，亦能斩神灭魂的万剑朝宗阵！其威力大小，竟由入阵之人的修为与心境引动！而此刻引动这毁天灭地剑阵的，正是苏渺渺那在生死绝境中依旧坚韧冲霄的剑意锋芒！
呼啦啦——！！！
无数道交织的璀璨剑光，如同倾盆暴雨，无差别、无死角地朝着下方的二人攒射而来！密集！迅疾！每一道剑光都仿佛洞穿了空间的距离，前一瞬还在天际呼啸，下一瞬剑尖已悬在瞳孔之前！剑锋撕裂空气的锐啸连成一片令人心脏骤停的高频噪音！
死亡！纯粹的、法则层面的死亡意志，如同亿万吨冰冷的玄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崖顶！压得人连恐惧都无法升起！
苏渺渺终于动了！
在剑芒即将临体的瞬间！
“嗡——！”
一股奇异的、如同玄黄重物落地的沉雄波动猛地自她足下荡开！
坠星脱手而出！她没有握剑，只是那柄冰冷沉重的古剑竟如有灵性般悬浮在她身前数寸，剑身无光，反而爆发出比九天剑雨更加纯粹内敛、也更加古老沉凝的厚重剑意！
她的双手没有掐诀，只是对着那柄悬停的坠星剑脊，极其缓慢又凝重无比地——虚握！
仿佛在虚握一柄无形巨锤，又似在揉捏天地玄关！
随着她双手这缓慢虚握的动作，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柄悬浮的坠星古剑，剑身周围的空气骤然塌陷！光线被一股无形的、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力量牵引、扭曲！整柄剑如同化作了一颗塌陷星核的核心！一股沉重、苍茫、浩荡无边、仿佛承载着万古岁月的玄黄之气，无声无息地以坠星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气息初始如雾气稀薄，转瞬已粘稠似水银流泻！沉重！粘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拖慢了脚步！
轰！！！！
万道激射而下的璀璨剑芒狠狠撞入这片骤然成型的玄黄界域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爆炸！
只有无数令人牙酸筋搐的金铁摩擦切割声如同亿万只钢锉在同一时间疯狂地工作，刺耳欲聋地炸响！又像亿万根金玉琴弦在瞬间被强弩拉到了极限的绷紧！
那足以洞穿山岳的恐怖剑芒，在冲入这片沉重界域的瞬间，如同跌入了无法挣脱的琥珀虫！速度骤降！快若流星的璀璨剑光骤然变得如陷泥潭！剑锋前刺的轨迹被一层层坚韧无比的玄黄之气死死拖拽、粘滞、迟滞！仿佛空间本身被灌满了亿万载凝聚的浑浊泥沼！
这些拥有着极速、锋锐、杀伐法则的剑芒，第一次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阻力！它们激烈地震颤着，疯狂切割着前方的阻碍，爆发出刺目的星火流光，却举步维艰！
而此刻的苏渺渺，脸色已由苍白转为一种极致的惨淡金纸之色！那始终虚握、引动玄黄界域的双手，肉眼可见地剧烈颤抖起来，青筋在腕骨皮肤下如盘虬的怒龙猛然凸起！双肩不易察觉地向后猛地一沉，仿佛背负了难以想象的万钧重担！
噗！
一道极其细微、却足以令小玲儿心脏停跳的破裂声响起！
一道异常刁钻、蕴藏着空间穿透法则的冷冽剑光，竟绕过了最粘稠的玄黄核心屏障，如同狡猾的毒蛇，在万千剑芒的掩护下破界而出，悄无声息地撕开了粘稠的界域边缘！没有光芒爆闪，只是瞬间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空间涟漪轨迹，下一瞬已然袭至！
嗤！
轻微得如同针刺破帛！那道凝练到极致的冷冽剑光，在苏渺渺强行维持界域、无法挪动分毫的状态下，悍然洞穿了她虚握维持玄黄界域的右肩胛下方！
位置精准无比！避开了所有要害骨骼关节，却又恰好击穿了肩部重要的灵力节点！
一股锐利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神经！苏渺渺的身体猛地一震！那虚握引动玄黄界域的双臂不受控制地向下一沉！
嗡——！
几乎在那冷剑洞穿肩胛的同时，那柄悬浮于玄黄界域核心的坠星古剑，发出一声沉闷到灵魂深处的哀鸣！剑身剧烈震颤摇摆！那道无形坚韧、粘滞沉重的玄黄界域边缘瞬间变得稀薄模糊，壁垒肉眼可见地紊乱波动起来！
界域不稳！
轰！轰！轰！！！
那些被短暂迟滞在界域内部、如同陷入泥沼疯狂挣扎的万道璀璨剑芒，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鲨！立刻爆发出更凶猛的冲击！无数光刃疯狂加速前冲切割！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瞬间高亢刺穿了耳膜！整个玄黄界域内如同烧开了一锅沸腾的滚烫铁水！
界域的核心变得明灭不定，如同风中之烛！无数的剑光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积蓄着更恐怖的反冲能量，随时要破开囚笼，轰然爆发！
苏渺渺身体剧颤，右肩处的剑洞中，大股滚烫的鲜血瞬间浸透染红了肩背处的素衣！她的面庞毫无血色，额头布满细密冰凉的汗珠。维持界域的双臂颤抖得如同筛糠，显然已濒临崩溃的边缘！那洞穿肩胛的冷剑带来的不仅是肉身之伤，更是对玄黄剑意维持核心的致命一击！
“师父——！！！”
小玲儿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捏碎！撕裂般的惊叫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声音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她眼睁睁看着师父的肩膀被贯穿！看到玄黄界域瞬间摇摇欲坠！看到界域内部那些狂暴的剑芒即将挣破束缚，如同决堤洪流般倾泻而下！
一股血勇混合着无法言喻的悲愤，如同熔岩在她体内轰然爆发！她甚至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和虚弱！小小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双手死死攥紧坠星冰冷的剑柄！她要冲上去！就算用身体也要为师父挡下那致命的一击！
然而，苏渺渺的声音却如同九天垂落的万古寒冰，瞬间冻结了小玲儿所有的动作！
“闭嘴！”
语气冰冷、严厉，带着前所未有的训斥！不容置喙！仿佛那穿肩的痛苦根本不存在！
就在苏渺渺厉叱出声、玄黄界域眼看就要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苏渺渺那双布满冷汗、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动作骤然一变！不再虚握维持那摇摇欲坠的玄黄之壁，反而猛地向两侧极度艰难地、却带着一股劈开混沌的决绝意志——一分一合！双手结印！
随着这个看似简单却艰难无比的结印动作，一股更沉凝、也更苍凉的气息自她丹田深处轰然爆发！她受伤流血的右肩伤口处流淌的鲜血仿佛被点燃！那流淌在她经脉中、蕴含着坠星古剑本源剑意的气息瞬间与那外溢的鲜血交融！一道细微却锐利到洞穿识海的清音自她体内震荡而出！
她面前那片因为承受无数冲击而摇摇欲坠的玄黄界域，那柄剧烈震颤的坠星古剑，内部积蓄、压缩、被万千剑光疯狂切割激荡到极致的沉重剑意和浩瀚的玄黄之气……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与融合的契机！
轰隆——！！！
一声沉闷如同远古神山崩塌的声音在剑阵核心轰然炸响！
下一刻——
那片濒临破碎的玄黄界域连同内部无数狂暴挣扎的剑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搅动、揉碎，然后……向内急速坍缩！
坠星古剑化作一枚绝对漆黑的奇点！
那沉重如海、粘滞似胶的玄黄之气！那在界域中疯狂碰撞、刺眼欲盲的亿万剑光剑意！在这一刻，竟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强行融合、挤压、熔炼！
坍塌！
毁灭性的坍缩！
在苏渺渺那个艰难手势的引导下，那枚由坠星化作的漆黑奇点如同饕餮巨口，强行鲸吞了所有被卷入的玄黄剑域能量和万千剑芒！它没有膨胀！反而散发出一种更深沉、更内敛的、仿佛能沉坠九幽的——归寂意！
空间、光线、声音……所有的一切都被那坍缩的奇点强行吸附、扭曲、吞噬！
在所有人的感知中，整个崖顶仿佛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静止！或者说——是被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彻底“吞噬”了时间！
万剑穿心阵那万道撕裂空间的长虹剑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尾部拖拽住了，前刺的势头被强行凝滞！所有凌厉的杀伐之光、破空锐啸，在靠近那个微小黑点时，如同投入了绝对光滑的无底深潭，无声无息地被瞬间吞没！一丝波澜、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而那恐怖的微小塌陷奇点，在吞噬了海量的能量后，并未止步！一股仿佛积压亿万载岁月的不甘与怨怒，化作一声如同大道初鸣的——
清嗡！
嗡！！！
奇点炸开！
并非物质层面的爆炸！
一道无法形容其形状、其质地、其颜色的“环”！骤然扩张！横扫而出！
这道“环”的边缘锋利到了意念也无法捕捉的程度！所过之处，并非破坏，而是“还原”！时间、空间、法则的痕迹……仿佛被重置！被洗刷！被归元！
那万道被它扫过的璀璨剑光，如同阳光下的雪人，无声无息地消融、分解、还原为构成它们自身剑意核心的最纯粹、无主无意识的基本法则碎片！
紧接着，这道环以无法形容的速度，骤然回缩！精准无比地坍缩回坠星那冰冷的玄铁剑身之中！
嗡……嗡……
玄铁古剑重新显形，悬浮在苏渺渺身前，剑身通体弥漫着一层极其内敛、仿佛孕育着某种尚未爆发混沌的、沉重暗沉的幽光，如同深海的玄玉。古拙的剑身之上，原本细密的星辰纹路中，赫然多了一道道如同玄黄气流流淌过的、难以言喻的古老印痕！
整个崖顶空间都仿佛在这恐怖的一吞一吐中恢复原状。剑阵核心区域狂暴能量的湮灭无声无息，只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真空地带和凝固的风。
然而，作为引爆这一切的支点——苏渺渺的状态，却凄惨到了极致！
“扑通！”
苏渺渺单膝重重砸落在坚硬冰冷、布满了细碎骨渣的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响！原本挺直的腰背深深弯了下去，如同不堪重负的残弓！她的头垂得很低，墨黑的长发披散垂落，遮住了侧脸，只能看到白皙修长却不住剧烈颤抖的脖颈上，蜿蜒流淌的刺目血线。
剧烈的喘息如同被铁锈堵住了风箱，带着浑浊破碎的撕裂感。右肩那个被洞穿的剑创此刻彻底爆发！血水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决堤的溪流，汩汩地顺着素衣的裂口汹涌而出，迅速在她单膝跪地的石面染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滴滴答答！
那温热的血珠，带着令人心悸的殷红色泽，不断滴落在冰冷污浊的岩石地面上。
小玲儿彻底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那浓烈的血腥味浓得像铁块一样塞进她的喉咙、胸腔！她看着师父单膝跪地，被血浸透的背脊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看着那不断滴落的、如同珠串般的血线！
那单薄的肩胛每一次细微的抖动，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头！远比坠星带来的反震更痛！师父……师父流了好多血！她在承受什么样的痛楚？她是为了谁？！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愧疚、自责、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泪水瞬间决堤，在布满了血污尘埃的小脸上冲开两道清晰的痕迹。
下一秒，那被恐惧和心痛撕裂的心房深处，一股更加强烈的、灼热滚烫的情绪猛地喷涌出来！守护！她要守护师父！现在就去！
小玲儿再也顾不得全身的剧痛和脱力！小小的身体爆发出远超极限的力量，跌跌撞撞地冲向苏渺渺！
“师父！师父！！”她哭喊着，声音因哽咽而嘶哑变形，连滚带爬地扑到苏渺渺身边，伸出沾满血污的小手，颤抖着想要去扶那不断颤抖的肩，却又害怕自己笨拙的触碰会加重师父的痛苦，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不知所措。
她仰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努力对上苏渺渺垂下的脸。那张总是冰冷而清绝的容颜，此刻笼罩着一层近乎透明的惨白，唇色淡得几乎不见，只有那蜿蜒的血痕愈发惊心！唯有那双眼睛——虽然疲惫到极点，眼睫垂下，但深潭般的眼底深处，依旧沉淀着一种亘古不化的冰冷与锐利！
小玲儿看着师父肩上那个仍在流淌鲜血的恐怖窟窿，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那血腥掐断！她猛地撕下自己身上还稍微干净一点的、一块被多次撕扯后破烂不堪的里衣布片！小小的手因为焦急和恐慌哆嗦得厉害，她试图去堵那流淌的伤口。
“滚开！”
冰冷得毫无一丝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
苏渺渺甚至没有抬头！左手猛地一拂！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道瞬间将靠近的小玲儿推开几步，却并未伤她分毫！似乎所有的力量都用来维系身体的平衡和压制伤势。
“碍事！”又是两个字，冰冷如铁。
小玲儿被推得踉跄退开，手中的布条飘落在地。但她没有放弃！看着师父肩膀上不断涌出的血液，看着师父单膝跪地承受苦楚的孤绝身影，一股更狠的决心涌上心头！她不管了！她要过去！哪怕被师父打死也要帮她！
然而，她脚步刚动，一道冷酷如万载寒冰、蕴含着无尽威严和强大意志的神念便如无形巨手般狠狠压在了她的意识核心之上！这威压并非针对她的身体，却足以让她动弹不得！甚至连哭喊都被噎在了喉咙里！
接着，在小玲儿惊惶欲绝、泪水汹涌的注视下——
苏渺渺那深深垂下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
苍白得透明的脸上，满是细密的冷汗。几缕湿透的发丝紧贴着鬓角和额角。那贯穿右肩胛的伤口，每一次肌肉的颤动都带来更加汹涌的血水。但她抬起头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她的目光穿透血泪模糊的小玲儿，穿透眼前翻滚的死寂深渊浓雾，缓缓移动——
最终，落在玄天崖顶那片最高、最孤绝的断崖绝壁之巅！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一片不过丈许见方、平滑如镜面的岩石上，不知何时，凭空出现了九道若有若无、极其虚幻的人形轮廓。它们仿佛由最纯粹的、冰冷的、蕴含无尽锐意的气息凝聚而成，如同九尊亘古矗立的剑碑。
苏渺渺的目光，在看清那九道轮廓的瞬间，凝滞了一下。极其短暂。眼底深处，一丝如同被最深层冰棱折射出的复杂光芒一闪而逝——混杂着一丝极淡的……了然？抑或是……深切的疲惫？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吸气的声音沉重得如同破铁摩擦，牵动着肩膀上汩汩涌出的鲜血流得更快。但她脸上神情却如冰雕般沉静下来。
单膝跪地的姿势未变，左臂抬起，向着身旁半空中那柄流转着暗沉幽光、剑身上玄黄印记流转不息的“坠星”古剑，五指虚张。
嗡！
古剑一声低沉长鸣，化作一道深沉的玄色流光，如同倦鸟归巢，无比温顺精准地落入她微微摊开的掌心。剑柄入手冰凉的瞬间，一股沉重、苍凉、浩瀚无边却又不容置疑的剑意，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苏醒，无声地笼罩了她全身。
苏渺渺左手握剑，剑尖斜指冰冷的地面。那不断滴落的血珠砸在布满骨渣碎石的地面，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啪嗒”声。
她没有立刻向那九道虚幻轮廓挑战。
反而是在小玲儿绝望痛心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从单膝跪地的姿势……
一点一点地……
站直了身体。
右肩胛那个可怕的窟窿依旧在流血，随着她的动作，血流得更急，如同泉涌，在她素白的背上染出大片惊心的猩红。那鲜血甚至顺着剑身缓缓淌下，最后从冰冷的剑尖凝聚、滴落。
站直！
脊梁如孤峰破云！
带着一种……天地倾覆也无法令其再次弯折分毫的……
……绝然意志！
即使千疮百孔，即使血染衣袍，她依旧如剑，屹立不倒！
小玲儿的泪水如同决堤般疯狂涌出，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她看着那道笔直挺立、肩膀却不断被鲜血浸透的背影。
这一刻，师父的背影在她模糊的泪眼中无限放大，撑起了整个血色的苍穹！
那不再是压迫，而是刻入骨髓、点燃灵魂的——
崇拜！
源自生命最本源深处的、对强大、对坚守、对那万死不回的无畏气魄最纯粹炽烈的膜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