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色光华流转的漩涡门户在身后无声闭合,如同沉入深海的蚌壳。崖顶熟悉的、混杂着血腥与腐土气息的冷风瞬间灌入口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真实感。脚下不再是光滑冰冷的玄晶地面,而是坚硬粗糙、布满骨砾碎石的崖顶。死寂被风啸取代,玄晶世界那令人窒息的凝滞感消散无形。
小玲儿站在崖顶边缘,小小的身体依旧残留着玄晶世界带来的剧烈震颤。体内奔涌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力量让她微微眩晕,四肢百骸充斥着一种陌生而强大的饱胀感。皮肤表面那层薄薄的玉色冰晶正在缓缓消退,融入肌理,留下温润如玉的光泽。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冰魄与混沌交织的微光在口鼻间流转。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尖萦绕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玉色光晕,心念微动,一缕凝练的混沌气息便如同温顺的溪流,在指间无声流转,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丹田深处,那枚新生的混沌玉魄丹核缓缓旋转,核心一点玉魄光华如同定海神针,散发着温润而磅礴的生机与法则波动。
凝光境·照玄巅峰!
这力量……是真实的!
她真的……从万仞玄晶里活着出来了!
巨大的喜悦如同暖流瞬间冲上心头,但下一秒,这暖流便被更强烈的、几乎要撕裂胸腔的担忧狠狠冻结!
师父!
小玲儿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崖顶深处那片被万剑归宗法则抚平、此刻却空无一人的晶石区域!昨夜师父昏迷倚靠的那块冰冷岩石旁——空无一人!
“师父——!!!”
一声带着巨大恐慌的尖啸脱口而出!声音因力量暴涨而穿透力惊人,震得崖顶碎石簌簌滚落!她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体内力量奔涌带来的撕裂感,朝着那片区域疯狂冲去!
脚下坚硬冰冷的骨砾碎石被踩得粉碎!体内新生的力量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下隐隐失控,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阵阵灼痛!但她浑然不顾!眼中只有那片空荡荡的岩石!
扑到岩石旁!冰冷的地面上,只余下一小片暗红色的、早已凝固的血渍,如同烙印般刺目!那是师父昨夜咳出的血!旁边,几道深深的抓痕印在冰冷的岩石表面,指痕边缘带着干涸的血痂,无声诉说着昏迷中的人曾承受过怎样的痛苦挣扎!
师父呢?!
师父去哪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心脏!小玲儿浑身冰凉,如同被投入了万载冰窟!她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疯狂扫视着整个崖顶!视线掠过崩塌的山石、凝固的污血、散落的兽骨残骸……没有!哪里都没有那道熟悉的、冰冷孤绝的身影!
难道……难道师父被……被什么东西拖走了?!
还是……伤势太重……掉下去了?!
“师父!师父!!”她嘶哑地哭喊着,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踉跄着冲向崖边!下方翻滚的噬魂浓雾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寂!
就在她即将扑到崖边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弦被夜风拂过的空灵颤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传来。
声音不大。
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瞬间定住了小玲儿疯狂前冲的脚步!
她猛地僵在原地!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她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与巨大的希冀,一点一点地转过身。
目光越过那片空荡的岩石。
投向崖顶更深处、那片被巨大磨盘残件阴影笼罩的角落。
阴影边缘。
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背对着她。
面向着下方翻涌的噬魂浓雾与更远处灰蒙蒙的地平线。
素色的衣袍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衣袂边缘沾染着大片大片凝固的、如同墨玉玄冰般的污秽血渍,破损处露出下方泛着玉色光泽的肌肤,肩胛处那个被冰封的恐怖窟窿依旧触目惊心,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流转着微光的玉髓冰晶。墨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风拂起,拂过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
是师父!
是苏渺渺!
她还活着!
她就站在那里!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小玲儿所有的理智与克制!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滚落!她甚至忘记了体内奔涌的力量,忘记了脚下崎岖的碎石,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抱住师父!
“师父——!!!”
一声混合着无尽委屈、巨大欣喜和撕心裂肺般依赖的哭喊,如同受伤归巢的幼兽,骤然撕裂了崖顶的寒风!
小玲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道背影狂奔而去!小小的身体爆发出远超常人的速度,带起呼啸的风声!体内新生的力量在剧烈的情绪催动下不受控制地奔涌,在她身后拖曳出一道淡淡的、混杂着混沌与玉魄光华的残影!
距离在飞速缩短!
十丈!
五丈!
三丈!
苏渺渺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仿佛未曾听到身后那惊天动地的哭喊与奔袭的风声。她只是静静地伫立在磨盘残件的阴影边缘,如同亘古矗立的冰雕。唯有那垂在身侧、被宽大袖袍遮掩的右手,指节线条在逆光中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
就在小玲儿带着哭腔的呼喊几乎要撞上她后背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同亿万载玄冰神山骤然降临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
不是针对身体!
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
冰冷!
死寂!
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漠视一切生灵情感的绝对意志!
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法则铡刀,狠狠斩落!
噗通!
狂奔中的小玲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万载玄冰砌成的叹息之壁!狂奔的势头瞬间被强行扼止!体内奔涌失控的力量如同被投入液氮的沸水,瞬间冻结、凝固!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狼狈无比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碎石地面上!
膝盖砸地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但更让她窒息的是那股笼罩全身、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碾成齑粉的冰冷威压!她甚至无法抬头!只能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要将她头颅压向地面的恐怖力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泪水混合着屈辱和巨大的不解,如同断线的珠子砸落在冰冷的碎石上。
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
她不明白!她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她突破了!她变强了!她只想扑到师父怀里!告诉她她做到了!告诉她她好害怕!告诉她她有多想她!
可为什么……师父要用这样的威压……推开她?!
巨大的委屈如同毒蛇噬心,让她小小的身体在威压下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悲鸣般的呜咽。
时间在死寂中凝固。
只有风在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只是一瞬。
或许漫长如永恒。
那股笼罩全身、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恐怖威压,如同退潮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如同从未出现过。
小玲儿如同脱水的鱼,猛地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刮过灼痛的喉咙。泪水糊了满脸,混合着尘土和血污,狼狈不堪。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向前方那道依旧背对着她的、冰冷孤绝的身影。
苏渺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晨光吝啬地勾勒出她的侧影。那张脸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最上等的寒玉雕琢而成,没有任何血色。几缕被冷汗浸湿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唇色淡褪,唇线紧抿如锋,唯有下颌线条在逆光中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冷硬。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跪伏在地、浑身颤抖、泪眼婆娑的小玲儿身上。
那目光……
深。
如同将整个宇宙的冰冷与死寂坍缩凝聚成一点寒星。
冷。
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核心剥离了所有温度。
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重逢的喜悦。
没有劫后余生的欣慰。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如同在审视一件……刚刚完成淬炼的……器物。
小玲儿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被剥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巨大的委屈和不解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心脏。她张了张嘴,想喊“师父”,想问她为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冰块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抽噎。
苏渺渺的视线缓缓下移。掠过小玲儿布满泪痕和血污的小脸,掠过她剧烈起伏的、单薄的胸膛,最终……定格在她依旧死死紧握在右手掌心、此刻正因主人剧烈情绪而微微颤抖的——那枚焕然一新、通体流转着温润玉色光华的竹哨之上。
她的目光在那枚玉哨上停留了一瞬。
极其短暂。
那深潭般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其极其细微的……一点涟漪……荡开?
如同投入绝对零度冰渊的一粒微尘。
随即又归于……更深的……沉寂。
她缓缓抬眸,重新看向小玲儿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盈满了巨大委屈、不解和一丝倔强火焰的眼睛。
冰冷的声音,如同亘古冰川剥落的碎屑,清晰地、不带一丝起伏地响起,砸落在死寂的崖顶:
“哭什么。”
“站起来。”
四个字。
如同四道冰冷的钢针。
狠狠钉入小玲儿剧烈波动的心湖。
哭什么?
站起来?
所有的委屈、不解、恐惧、依赖……在这冰冷到极致的四个字面前,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剥离了伪装的、赤裸裸的……冰冷现实!
师父……不需要她的眼泪。
不需要她的依赖。
甚至……不需要她的靠近。
她只需要她……站起来。
小玲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的腥甜瞬间在口中弥漫开。剧烈的疼痛刺激着神经,也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泪意。她看着师父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看着那身染血破败却依旧挺直如孤峰的青衫,看着那肩胛处被玉髓冰晶覆盖的恐怖伤口……
一股混杂着巨大委屈、不甘、以及一种被强行点燃的、近乎自毁般的倔强火焰,在她心底轰然炸开!
她不再哭泣。
不再抽噎。
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得格外清亮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回望着苏渺渺。
然后。
她猛地低下头。
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粗糙的碎石地面上!
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染血的指甲深深抠入碎石缝隙!
体内那刚刚被威压强行冻结、此刻因剧烈情绪而再次奔涌的混沌玉魄之力,如同被点燃的熔岩,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她不管不顾!只是凭借着那股源自骨子里的、被无数次生死磨砺出的狠劲,用尽全身的力气——
一点!
一点!
极其艰难地!
从冰冷的地面上……
……
……
站了起来!
小小的身体因为脱力和剧痛而微微摇晃,如同狂风中的幼竹。膝盖处的布料被碎石磨破,渗出新的血痕。但她站得很直!脊梁挺得如同她手中那枚温润的玉哨!
她抬起头。
脸上泪痕未干,血污犹在。
但那双眼睛……
不再迷茫。
不再委屈。
只剩下一种被冰水淬炼过的、近乎执拗的……
……
平静。
与……
……
无声的倔强。
她就那样站着。
站在晨光熹微、血腥未散的崖顶。
站在那道冰冷孤绝的身影面前。
用她刚刚从万仞玄晶中爬出来的、伤痕累累却已然蜕变的身躯。
无声地宣告着——
她站起来了。
苏渺渺的目光落在她挺直的脊梁上。
冰冷的眼底深处。
那点细微的涟漪……
似乎……
……
又极其极其微弱地……
……
荡漾了一下。
如同冰封的湖面下。
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悄然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