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髓洞穴的温润光华被抛在身后,如同沉入永寂冰海深处的最后一粒暖玉。隔绝死域的光膜在她们踏出的瞬间无声闭合,将那片流淌着生机的净土彻底封存于枯骨炼狱的阴影之下。冰冷、粘稠、裹挟着腐朽血腥与枯朽剑气的死寂之风,如同蛰伏的毒蟒,瞬间缠绕而上,舔舐着裸露的肌肤,试图钻入骨髓深处。
苏渺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青衫残破的衣袂在死气旋风中猎猎翻飞,如同垂死巨鸟挣扎的翼影。那只紧握着小玲儿的手冰冷依旧,指节处细微的冰裂纹痕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玉泽,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她甚至未曾回头再看一眼那闭合的光膜,也未曾瞥向光膜外那道始终背对、面朝死域深处的亘古虚影。目光平视前方,穿透翻涌的暗红雾霭,锁定着玉阶尽头那片洞开的、如同地狱巨口般吞噬光线的青霄宫巨门。
每一步落下,都踏在冰冷坚硬、布满枯骨碎砾与锈蚀断剑的玉阶之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如同踩在无数亡魂的脊骨之上。体内,那枚被强行梳理、归于沉凝的三色混元光核无声运转,核心处冰蓝、墨绿、幽青三道法则神轮以一种崭新的、更加内敛深沉的轨迹缓缓轮转,每一次轮转都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法则涟漪,将试图侵入的枯朽死气无声湮灭于无形。肩胛处那片新生的、流淌着玉髓光泽的肌肤下,三色混元道韵流转不息,如同最坚韧的法则壁垒,将残余的枯剑怨毒死死封镇于神阙深处。但那光核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仿佛承载着亿万钧无形的道则枷锁,每一次运转都牵动着更深处的、被强行压制的法则暗流。
小玲儿被那只冰冷的手紧紧牵着,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小小的身体在死气的侵蚀下微微颤抖,每一次吸入那粘稠腥臭的空气都让她肺腑如同刀绞。后背焦糊的伤口虽已结痂,但在死气的刺激下依旧传来阵阵麻木的刺痛。体内混沌玉魄丹核在玉髓洞穴的滋养下已然稳固,核心那点玉魄光华温润明亮,此刻正本能地运转,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混沌玉光护罩,艰难抵御着死气的渗透。她的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前方那道挺直孤峭的背影。
师父的手……好冷。
比这枯骨炼狱的风更冷。
可那紧握的力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甚至能感觉到师父指腹冰裂纹痕下,那细微却清晰的脉搏跳动——缓慢、沉重、如同冰河深处冻结的暗流,每一次搏动都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与……一种被强行封冻的疲惫。
她紧紧回握着那只冰冷的手,小小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要将自己微弱的体温传递过去。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师父的背影:那褴褛青衫下挺直的脊梁,那被墨发半掩的、覆盖着银灰面具的冰冷侧脸轮廓,那肩胛处新生肌肤流转的淡淡玉泽……每一寸,都烙印着方才那场生死劫难的痕迹,也昭示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新生。
师父……活下来了。
伤……在愈合。
可为什么……她感觉师父离她……更远了?
那眼神里的冰寒……更深沉了……
如同万载玄冰的核心,剥离了所有杂质,只剩下纯粹的、沉重的……寂?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小玲儿的心脏。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师父疼不疼,想问那道虚影是谁……可喉咙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堵住,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有泪水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尘灰,在死气的寒风中迅速冻结成冰凉的细线。
距离洞开的巨门越来越近。
门内翻腾的混沌雾霭如同沸腾的墨汁,无数巨大扭曲的枯骨断剑虚影在其中疯狂蠕动、撕扯,发出无声的怨毒尖啸。一股远比玉阶之上更加纯粹、更加暴虐的枯朽剑意威压,如同实质的亿万钧冰山,沉沉碾压而来!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烧红的铁砂!
嗡!
苏渺渺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凝!
那枚沉凝运转的三色混元光核搏动猛地加剧!一道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冰魄玄罡领域瞬间撑开!将碾压而至的枯朽剑意强行排开!领域边缘与狂暴的枯朽剑意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亿万冰晶被强行碾碎的刺耳摩擦声!她牵着的小玲儿被这股骤然爆发的力量猛地一带,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一步,混沌玉魄护罩剧烈波动,几乎溃散!
“凝神。”
冰冷的声音如同碎玉坠地,清晰地穿透了法则碰撞的嘶鸣,砸在小玲儿耳膜深处。不是斥责,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玲儿猛地一凛!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与恐惧,死死咬住下唇,将体内所有力量疯狂注入混沌玉魄丹核!黯淡的护罩瞬间凝实了几分,艰难地抵御着门内涌出的恐怖威压。
苏渺渺的脚步依旧未停。
一步。
踏入了巨门之内。
身影瞬间被翻涌的混沌雾霭吞噬!
小玲儿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从那只冰冷的手上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被带入那片粘稠的、散发着无尽死亡与绝望的黑暗之中!
视野瞬间被剥夺!
粘稠冰冷的雾霭如同亿万只滑腻的毒蛇,瞬间缠绕全身!刺骨的枯朽剑意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试图钻透护体玉光!耳边充斥着无数亡魂无声的哀嚎与怨毒诅咒!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师父!”她失声尖叫,声音被浓稠的雾霭瞬间吞没!
嗡!
一股更加凝练、更加霸道的冰魄玄罡骤然自前方爆发!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寒玉灯塔!强行在粘稠的雾霭中撕开一道狭窄却稳固的通道!通道边缘,狂暴的枯朽剑意与冰魄玄罡激烈碰撞湮灭,发出密集如雨的“嗤嗤”声!
苏渺渺的身影在通道前方显现。
青衫在法则乱流中翻飞,如同怒海狂涛中岿然不动的礁石。她甚至未曾回头,只是那只紧握着小玲儿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继续向前。
小玲儿的心脏狂跳!巨大的恐惧被这突如其来的庇护瞬间冲散!她死死盯着前方那道在黑暗中开辟道路的青影,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盲目的依赖与崇拜!师父!师父在保护她!在这片地狱里!师父依旧是她唯一的灯塔!
她不再恐惧!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跟上师父的步伐!小小的身体紧贴着那道冰冷的背影,仿佛那是这绝望深渊中唯一的避风港!
通道在狂暴的法则乱流中艰难延伸。
两侧翻涌的雾霭深处,巨大的枯骨巨峰如同沉睡的魔神,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剪影。锈蚀的巨剑残骸如同垂死的巨龙脊骨,横亘在虚空之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偶尔有更加凝练、如同活物的枯朽剑罡自雾霭深处无声刺出,带着撕裂神魂的恶毒,狠狠撞在冰魄玄罡领域之上,激起更加剧烈的法则湮灭风暴!
苏渺渺的脚步始终沉稳。
每一次法则风暴的冲击,都让她周身的气息微微一滞,体内那枚三色混元光核搏动加剧,肩胛新生肌肤下的三色道韵流转加速,强行将反噬压下。她牵着的小玲儿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冰冷的手上传来的、一次次细微却清晰的震颤!每一次震颤,都如同重锤砸在她心头!师父……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的混沌雾霭骤然变得稀薄!
一片无法形容其浩瀚、其死寂、其毁灭真意的景象——豁然呈现!
苍穹不再是苍穹!
而是由无数巨大、扭曲、断裂的星辰骸骨强行粘合、堆叠而成的——枯骨天穹!骸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锈蚀,缝隙间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污秽死气的墨绿色脓液!无数道巨大狰狞的裂痕贯穿天穹,裂痕深处,翻滚着如同炼狱核心熔炉般的——枯朽剑罡风暴!风暴每一次翻卷,都带起亿万道足以撕裂空间的污秽剑芒,将天穹撕扯得更加支离破碎!
大地不再是大地!
而是由亿万柄折断、锈蚀、扭曲的巨剑残骸强行熔铸、堆砌而成的——剑骸荒原!残剑如同倒插大地的巨兽獠牙,密密麻麻,望不到尽头!剑身流淌着粘稠的黑紫色污血,散发出腐蚀空间的恶臭!荒原之上,无数道由纯粹枯朽剑意凝聚而成的暗青色龙卷风柱拔地而起,接天连地,疯狂旋转!风柱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痛苦挣扎、无声哀嚎的怨魂虚影!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没有风啸!没有雷鸣!只有枯朽剑罡风暴撕裂天穹的无声锐啸!只有怨魂在剑意龙卷中永恒沉沦的无声悲鸣!空气粘稠如同水银,弥漫着足以冻结灵魂、绞碎道基的枯朽死意!
这里……
就是青霄宫真正的核心?
万器朝宗的……最终试炼之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玲儿!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混沌玉魄丹核在这纯粹的枯朽死意压制下疯狂哀鸣!玉光护罩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她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师父冰冷的手,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苏渺渺的脚步终于停下。
她静立在剑骸荒原的边缘。
覆盖面具的脸庞微微抬起。
冰冷的玄瞳倒映着那片由枯骨与断剑构筑的、象征着终极毁灭与寂灭的恐怖景象。
那眼神……
深。
如同沉入无光之海的墨玉。
冷。
如同剥离了所有温度的永冻核心。
没有恐惧。
没有震撼。
只有一种……
仿佛早已洞悉其本质的……
……
沉寂。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支离破碎的枯骨天穹,扫过接天连地的枯朽剑意龙卷,最终,落在了荒原最深处——
那里!
一座由无数巨大、完整、却散发着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枯朽死寂气息的——神魔剑骸——强行堆叠、熔铸而成的——万器祭坛!
祭坛顶端!
一柄通体漆黑、形制古拙、剑身缠绕着亿万道暗沉锁链、剑尖直指破碎天穹的——无锋巨剑——静静矗立!
剑身之上!
“万器朝宗”四个由枯朽剑意直接烙印虚空、散发着令整个空间都为之扭曲塌陷的恐怖威压的——大道古篆!
如同四座沉坠的墓碑!
镇压着这片枯骨剑冢的终极核心!
祭坛周围!
无数道形态各异、气息或暴虐、或阴冷、或死寂、却无一不蕴含着毁天灭地法则真意的——神器残影——如同朝拜帝王的臣子,环绕悬浮!每一道残影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彼此气息勾连,形成一张笼罩整个祭坛、足以绞杀神魔的——万器绝杀大阵!
死寂无声蔓延。
唯有枯朽剑罡撕裂天穹的锐啸在灵魂深处刮擦。
小玲儿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这恐怖的威压冻结了!她死死盯着祭坛顶端那柄无锋巨剑,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那就是……最终的试炼?师父要……面对那个?
就在这时。
苏渺渺那只一直紧握着小玲儿的手……
……
极其缓慢地……
……
松开了。
冰冷的触感骤然消失。
如同唯一的浮木被抽离。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小玲儿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看向师父!
苏渺渺并未回头。
她的目光依旧锁定着祭坛顶端那柄无锋巨剑。
覆盖面具下的侧脸线条在昏暗中勾勒出冷硬的弧光。
然后。
一个冰冷、沙哑、如同亘古冰川崩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凿穿死寂:
“此路……”
微顿。
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洞穿宿命的……漠然。
“……终归寂。”
话音落。
她一步踏出。
孤绝的青影。
如同扑向焚世烈焰的……
……
最后一片……
……
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