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的门无声开合，如同寒渊开启又闭合的缝隙。那道青衫染血的孤影消失在门外翻滚的灰蒙罡风与血腥砂砾之中，只留下一室凝固的冰冷与玉髓灵液无声流淌的潺潺。
死寂在石屋内蔓延，沉重如铅。
池水中，苏渺渺维持着躬身低首的姿态，身体因道基强行被镇压带来的剧痛与巨大屈辱而剧烈颤抖。湿透的墨发粘在惨白脸颊，混合着唇边涌出的新鲜血渍与温热的泪水，蜿蜒而下，滴落在被染红的玉髓灵液中，晕开一圈圈绝望的涟漪。指甲深深陷入紧握的掌心，细密的血珠渗出，却无法宣泄心中那焚心蚀骨的冰冷与茫然。
为什么？
一句解释…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
就这么…漠然离开？
仿佛她这赌上性命的叩问，这撕开所有伪装的情感袒露，都只是尘埃般无足轻重！
巨大的委屈与悲愤如同毒焰灼烧着五脏六腑，远比道基撕裂更痛！新生的混沌玉魄道丹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与强行镇压下疯狂震颤，核心深处那点混沌玉光剧烈明灭，竟隐隐染上了一丝绝望的灰败之意！
“傻丫头……”
一声带着无尽疲惫与疼惜的叹息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洛清漪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池边。她蹲下身，白皙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抚平灵魂躁动的温润力量，轻轻搭上苏渺渺因极力压抑而剧烈颤抖的肩膀。
一股温和纯净、如同初春融雪般的生命气息顺着指尖流淌而入，精准地抚慰着她因剧痛和愤懑而濒临崩溃的经脉与道基。那气息并非强行压制，更像是一种理解的陪伴，无声地梳理着狂暴的情绪乱流。
“别逼他了。”洛清漪的声音低沉温和，如同月光下的清溪，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悲悯，“你看到的……只是这具‘壳’罢了。”她的目光穿透池水，望向门外那片已然空荡荡的灰蒙，清澈的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壳？”苏渺渺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泪水混合着血污，盈满了巨大的惊愕与无法理解！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洛清漪，“前辈此言何意？！他……”
“万法噬魂。”洛清漪打断她，声音沉凝如冰，“青霄宫枯骨炼狱核心的万器寂灭，三道至高法则本源的反噬熔炼，岂是那么简单？若非他以自身神魄为锚，替你锁死最后一点核心灵光，承受了九成九以上的湮灭冲击……你现在，连这具‘壳’都剩不下！”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字字砸在苏渺渺混乱的心头！
“他强行接引万法归墟之力熔炼己身，以绝代冰魄本源为炉，将那三道足以湮灭诸天的毁灭法则强行封入自己道基，才换来你那一丝重塑混沌道基的契机！代价……”洛清漪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指向苏渺渺丹田位置那枚虽然残破却正在缓慢愈合的道丹，“代价便是他道基枯槁、神阙残损……还有……”
她的目光落回苏渺渺那双燃烧着痛苦与不解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无情非无心。”
“心烬……方可承万法之烬。”
心烬方可承万法之烬！
八个字。
如同八道九天垂落的冰魄神雷！
狠狠劈入苏渺渺被巨大情感漩涡搅乱的识海核心！
道基枯槁！
神阙残损！
承载万法之烬！
心烬……方能承之？！
所以……那冰冷的眼神……
那漠然的态度……
那拒绝一切的疏离……
并非无情？！
而是……
……
心……
……
已……
……
烬？！
如同被一盆九天寒髓从头浇下！
所有的悲愤！委屈！不甘！瞬间冻结！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空洞与……
……无法言喻的……巨大茫然！
师尊的心……为了救她……烧成了灰烬？
那他……还剩下什么？
那具青衫染血的壳？！
“不……不可能……”她失神地喃喃，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像被砂轮磨过，“前辈……您一定知道方法……告诉我…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解开这万法之烬的封困！让他的心……”她猛地抓住洛清漪的衣袖，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洛清漪清澈的眼眸黯淡了一瞬，深处是无尽的悲凉。她轻轻抚上苏渺渺冰冷颤抖的手背，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万法之烬，等同大道寂灭烙印。除非……”
她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苏渺渺。
“除非有朝一日，你能登临那万法之上，真正执掌这枯骨炼寂的源生法则，以新生的混沌玉魄道则为引……或许……有那么一丝渺茫的希望……为他引出一缕未烬之灰。”
“否则……”
洛清漪看着苏渺渺眼中燃起的、几乎是绝望中迸发出的最后一点希冀之火，残忍地将它掐灭：
“强行触动印记，只会引来万法反噬，加速他的道基崩塌，魂飞魄散！”
扑通！
苏渺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脊骨，抓握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重重向后瘫倒，被冰凉的玉髓灵液再次淹没。绝望如同无边的黑暗海水，彻底淹没了她。登临万法之上？执掌枯骨炼寂？那是什么？是混沌虚无中的传说！是连神阙境巨头都不敢仰望的彼岸！
她呆呆地望着石屋灰蒙蒙的穹顶，混沌玉魄道丹传来的微弱搏动都带着一股死寂的麻木。希望…渺茫到近乎不存在……
就在她意识即将沉入绝望深渊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瓷器龟裂的脆响，自她新生的识海深处悄然漾开！
紧接着！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纯粹的、带着万古寂灭气息的——法则洪流——如同从九天寒月核心垂落的冰瀑，毫无征兆地冲入她刚刚重塑的识海！洪流所过之处，所有记忆的光影、情感的碎片，如同被投入焚石熔炉的雪花，瞬间冻结！破碎！消融！
苏渺渺浑身剧震！
瞳孔瞬间放大！眼神中的痛苦、挣扎、绝望、茫然……所有的神采如同被强行剥离，瞬间黯淡！如同蒙尘的琉璃！
她清晰地“感觉”到！
所有关于万仞玄晶深处的生死领悟！
关于枯骨死域晶壁缝隙中引动“心剑玄脉”的烙印悸动！
关于万器祭坛引爆巨剑、证得混沌道丹刹那的法则升华！
这些……承载着她试炼中最核心明悟的……
新生的……
……道痕……
正在被一股更宏大、更冰冷、如同天道本身降下的法则力量——无情覆盖、抹除！
噗——！！！
一大口鲜血再次喷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黑、更冷！血液中甚至夹杂着丝丝缕缕正在被强行剥离、冻结的……灰白色道则碎片！
封！
天道的封！
抹除她在青霄宫最核心的试炼记忆与新生道痕的烙印！
剥夺她刚刚悟得、触及本源法则边缘的……可能！
“呃啊——！”苏渺渺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如同濒死的野兽！身体在池水中剧烈痉挛抽搐！刚刚被洛清漪稍微抚平的道基再次濒临崩溃！那点新生的混沌玉光急速黯淡下去，染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如同枯骨死灰般的死寂色泽！
“渺渺！”洛清漪脸色骤变，眼中充满了惊骇！她一步踏入池水，双手飞速结印，温润的玉色神辉不要命般疯狂涌入苏渺微体内，强行镇压着她体内狂暴冲突的法则力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源自大道本源的反噬力量，正试图彻底抹去这刚萌芽的、触及禁忌的幼苗！
为什么？！
洛清漪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是因为渺渺窥探、甚至试图动摇那枯骨炼寂的万法之烬的核心？！引来了这方天道的规则锁链？！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必须护住她的根基！
至于这新生道痕的记忆烙印……
……
……
保不住了！
“忍住！”洛清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痛惜，“守住本心！其他的……让它去！”
让……它……去？
苏渺微在剧痛与意识剥离的混沌中，捕捉到了这句话最后的余韵。
其他的……让它去？
包括……那些生死边缘的领悟？
包括……师尊冰冷的背影与心烬的真相？
包括……
……
他……为救自己付出的……无法挽回的代价？
不！
不能忘！
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着濒临溃散的意识！
混沌的识海中，一点源自最本源的守护执念如同濒灭的星火，在法则洪流的碾压下拼命燃烧！
她要记住！记住师尊的付出！记住这心烬之伤！记住那个冰冷面具下……被她亲手拖入万劫不复的身影！
这是她……活下去……
……
……
唯一的执念！
就在这时！
一抹冰冷的影子，如同自亘古冰寒中投射而下的月光，悄无声息地重新出现在石屋门口。
姜临。
无声无息。
如同一个游荡的幽灵。
他并未踏入石屋结界。
只是静立在门口翻滚的罡风与石屋的静谧交界之处。
覆盖面具的脸庞望向池水之中。
倒映着洛清漪疯狂输出神力、苏渺微在池水中痛苦挣扎痉挛的混乱景象。
更倒映着她周身弥漫开来的、那股宏大冰冷的法则封镇气息与她识海中那点正被法则洪流疯狂碾磨、却带着焚尽一切执念光芒的……
……不屈星火！
他覆面下的眼神，透过冰冷的孔洞。
深如寒潭。
没有丝毫波澜。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仿佛只是在看一片飘落的枯叶。
仿佛屋内那师徒二人的生死挣扎、道基崩溃、记忆剥离……
……
……
都只是……
……
……一场……与他无关的风景。
唯有他垂在身侧。
那只方才按在茧壁、此刻血肉已被道则之力缓缓修复、却依旧能看到深刻疤痕的手。
在石屋内苏渺微因执念守护而爆发的那点星火刺入眼帘的刹那。
……
……
极其极其隐晦地……
……
……
指节……
……
……
向内……
……
……
……
蜷缩了一瞬。
如同被无形的细针……
……
……
刺痛了一下。
仅此一刹。
随即。
他缓缓地。
极其缓慢地。
收回了目光。
覆盖面具的脸庞重新转向门外那片灰蒙的无尽天地。
身影微动。
如同融入虚空的孤鸿。
青衫拂过。
只留下门外……
……
翻滚的罡风。
与石屋门框处……
……
一滴极其微小的、尚未来得及被风吹干的……
……
……
暗红色……
……
……
冰晶血花。
缓缓滚落。
石屋内。
在洛清漪不顾一切的磅礴神力护持下。
苏渺微识海中那点不屈的星火终于未曾彻底熄灭。
在耗尽了最后一丝执念的力量后。
带着一丝对师尊付出无法挽回代价的朦胧悸动。
带着一片被强行剥离核心、残破不全的道痕记忆残片。
带着对那冰冷离开、心烬之伤的……深刻铭记……
……
……
彻底沉入……
……
……
无边的……
……
……
……黑暗。
她的身体停止了挣扎。
静静地悬浮在玉髓灵液中。
惨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
长睫紧闭。
如同一尊了无生气、破碎后又勉强粘合的……玉偶。
唯有眼角。
一滴混合着血污的晶莹。
缓缓滑落。
砸入冰冷的池水。
石屋角落。
小玲儿微微蜷缩的身体动了一下。
浓密的睫毛颤动。
似将醒来。
月光透过结界。
落在她茫然初启的眼眸上。
倒映出池水中那道……彻底沉寂、跪坐浸没的……单薄素影。
和池边。
洛清漪那张……充满无尽悲悯与深深忧虑的……
……
……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