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那一声微弱的呼唤,如同冰晶坠入万载寒潭,激起无声的涟漪。叶凝霜苍白的唇边,那抹释然的弧度尚未完全漾开,便已被巨大的疲惫与虚弱吞没。按在叶昊后心寒渊印记上的指尖,冰凉得如同刚从冰渊深处挖出的寒玉,微微颤抖着,最终无力地滑落。
支撑她站立的力量如同被抽干的泉眼,瞬间枯竭。她纤弱的身躯如同被寒风吹折的玉竹,软软地向后倒去。冰魄琉璃之瞳中最后一丝清明也迅速黯淡,被深沉的、如同寒渊永夜般的昏迷彻底覆盖。
“凝霜!”
叶昊心头猛地一紧!那声穿越时空尘埃的呼唤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那因混沌冰焰而归于漠然的神魂深处,荡开一丝无法忽视的涟漪。他本能地伸手,那只流淌着赤金与幽蓝交织的混沌冰焰的手臂,在触及叶凝霜倒下的身躯前,已瞬间收敛了所有毁灭性的威能,化作最轻柔的守护。
混沌冰焰无声内敛,在他掌心流转,化作一层温润内敛、隔绝了外界一切寒气与枯朽的混沌光晕,稳稳托住了叶凝霜倒下的身体。
入手冰凉。
轻若无物。
仿佛托着一捧即将融化的初雪。
叶昊低头。
怀中的人儿双目紧闭,长睫如同冻结的蝶翼,覆盖着深陷的、覆盖着淡淡青影的眼窝。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淡褪如初樱消融,唯有嘴角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释然弧度,如同寒冰上最后一点微光。她胸前那数十道暗红的锁链烙印,在寒渊印记的共鸣平息后,重新归于沉寂,如同深嵌在寒玉中的古老伤痕,散发着微弱却顽固的星骸道韵。
一股源自寒渊印记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沉重感,混合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名为“守护”的悸动,沉甸甸地压在叶昊心头。他不再是那个心烬如渊、漠视万物的孤影。那道烙印,那声呼唤,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与怀中这具冰冷的身躯,再次牢牢地捆缚在一起。
他缓缓抬头。
熔炉之瞳中交织的赤金与幽蓝已然褪去,重新化为深邃的潭水,却不再是最初的万载冰封,而是沉淀了太多复杂难明的暗流。目光扫过前方。
那片被混沌冰焰强行冻结、化为巨大幽蓝冰雕的污秽巨坑,如同陵园中突兀矗立的寒冰墓碑。冰雕内部,那只狰狞的骸骨巨爪连同翻涌的枯朽死气,保持着最后一刻抓摄的疯狂姿态,被永恒的寒寂封印。冰层深处,无数细微的、同源的锁链烙印碎片如同被冻结的毒虫,凝固在污秽的骨茬之间,散发着不甘的怨毒死气。
暂时……封印了。
叶昊的目光并未在冰雕上过多停留,而是转向侧方。
断碑之下。
幽月儿挣扎着从冰冷的腐土中撑起身体。小小的身躯因巨大的冲击与之前的精血损耗而剧烈颤抖,淡紫色的血渍沾染了苍白的脸颊与破碎的衣襟。她那双紫水晶般的瞳孔,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被寒泉洗过的星辰,死死地盯着叶昊怀中昏迷的叶凝霜,更穿透虚空,落在那座巨大的幽蓝冰雕之上。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更有着一种洞悉了惊天秘密后的、无法言喻的震撼与……一丝深沉的悲悯。她看到了叶凝霜胸前的锁链烙印在共鸣中的变化,看到了叶昊后心那枚被点亮的寒渊印记,更看到了那骨爪深处同源的锁链碎片!
葬神星链!
囚徒!
烙印!
同源同命!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疯狂串联,最终指向一个冰冷残酷的真相——这两个人,连同陵园深处那恐怖的存在,都是那片传说中的死亡战场上,被锁链捆缚、挣扎求生的囚徒!他们的命运,早在踏入那片地狱时,就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在了一起!
“她……”幽月儿的声音因虚弱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她胸前的烙印……和那鬼东西身上的……还有你……”她的目光落在叶昊后心位置,那里虽被衣衫遮掩,但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暗蓝印记与爆发的混沌冰焰,已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你们……都是从那片‘葬神星链’爬出来的……对不对?”
叶昊沉默。
没有承认,亦未否认。
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暗流归于一种深沉的、如同背负了万古星骸的疲惫。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苍白沉睡的容颜,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冰凉的发丝。
“离开这里。”叶昊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陵园死寂的沉默。他不再看幽月儿,也不再看那座封印的冰雕,抱着叶凝霜,转身朝着陵园之外走去。
脚步踏在冻结的幽蓝冰原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混沌冰焰内敛的光晕包裹着两人,将陵园深处残留的枯朽死气与刺骨寒意无声排开。
幽月儿看着那道抱着昏迷身影、决然离去的孤峭背影,咬了咬牙,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跟了上去。她知道,此地绝非久留之地。那冰雕的封印绝非永恒,陵园深处蛰伏的恐怖随时可能再次苏醒。更重要的是,叶凝霜的状态……还有叶昊身上那无法言说的秘密……她必须跟着!
三人(或者说两人一昏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陵园残破的门洞之外,只留下一片被寒冰与死寂覆盖的废墟,以及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蓝冰雕。
……
陵园之外。
夜色深沉,残月如钩。
寒风卷起荒野上的枯草与沙砾,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叶昊抱着叶凝霜,立于一片相对平坦的荒丘之上。混沌光晕隔绝了外界的寒风,却无法驱散怀中人儿体内散发出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她的气息微弱而紊乱,如同风中残烛,胸前的锁链烙印在沉寂中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星骸道韵,仿佛随时可能再次被未知的力量引动、爆发。
幽月儿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小小的身体靠在旁边一块冰冷的巨石上,剧烈地喘息着,警惕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叶昊和他怀中的叶凝霜。
叶昊的目光落在叶凝霜苍白的脸上,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缓缓抬起那只流淌着混沌冰焰的手。此刻,那冰焰已彻底内敛,化作一团温润而凝练的混沌光团,悬浮于他掌心。光团核心,赤金与幽蓝两种本源力量如同阴阳鱼般缓缓流转,达成了完美的平衡,散发出一种抚平法则创伤、滋养生命本源的奇异道韵。
他小心翼翼地将掌心那团混沌光晕,轻轻按在叶凝霜的胸口——那数十道锁链烙印的核心之处。
嗡——!
光晕触及烙印的瞬间,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如同温润的春泉,无声无息地渗入叶凝霜冰冷的躯体。那沉寂的星骸道韵如同被注入了活水,微微亮起,却又在混沌光晕的安抚下迅速归于平顺。叶凝霜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微弱的气息也仿佛平稳了一分。
但这只是暂时的安抚。叶昊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那被强行封印的太初寒魄与锁链烙印的根基,如同布满裂痕的冰川,随时可能再次崩裂。那枚埋藏在她烙印核心的“寒渊之种”,以及与自己后心印记的同源联系,既是守护,亦是枷锁,更是悬于头顶的利剑。
他缓缓收回手,混沌光晕重新没入体内。目光转向远处沉沉的夜幕,仿佛穿透了无尽的虚空,望向某个不可知的远方。
“她需要……真正的‘源冰髓心’。”叶昊的声音低沉,如同自语,又像是在对幽月儿诉说,“只有极北‘永冻之渊’深处,万载玄冰玉魄凝结的源冰髓心,才能彻底稳固她体内暴走的寒魄本源,压制这锁链烙印的反噬。”
永冻之渊!
源冰髓心!
幽月儿紫水晶般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传说中的绝域!连化神修士都不敢轻易踏足的死亡禁地!其中孕育的源冰髓心,更是夺天地造化的神物,足以引发诸天万界的腥风血雨!
叶昊的目光重新落回怀中沉睡的容颜,那深邃的眼眸中,疲惫之下,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然。
“去北境。”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被更深沉黑暗笼罩的天际线。
“寒渊城。”
话音落,他不再停留。抱着叶凝霜,一步踏出。脚下混沌光晕流转,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孤鸿,朝着北方疾驰而去。速度极快,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幽月儿看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北方黑暗中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死寂的陵园废墟,以及废墟深处那座散发着不祥寒芒的冰雕。她狠狠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等等我!”
她强提一口气,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与剧痛,小小的身影化作一道淡紫色的流光,朝着叶昊消失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寒风呜咽。
荒野寂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如同扑向无尽寒渊的飞蛾,消失在北方沉沉的夜幕之中。
在他们身后。
陵园深处。
那座巨大的幽蓝冰雕内部。
一点极其极其隐晦的、如同污血凝结的暗红光点,在骨爪掌心那被冻结的锁链烙印碎片深处……
……
……
……
极其极其缓慢地……
……
……
……
搏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巨兽……
……
……
……
复苏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