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刮过一望无际的冰原。极北之地特有的惨白日轮悬于天际，却吝于施舍丝毫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永恒冻土的肃杀与寂灭气息，能将魂魄都冻结。
寒渊城，这座以巨大玄冰垒砌、如同万载冰山雕刻而成的孤城，便是这片白色死境唯一的异数。它雄踞于永冻冰原的核心，直面着传说中埋葬了无数上古大能的死亡深渊——永冻之渊。冰晶构筑的巍峨城墙在低垂天幕下泛着幽蓝光泽，表面流淌着天然生成的玄奥符纹，抵御着深渊方向日夜不息吹来的、足以蚀骨销魂的“葬魂寒风”。
叶昊怀抱昏迷的叶凝霜，周身混沌光晕流转，如同一颗在冰原上逆风疾驰的孤星，无视足以撕裂金铁罡风的寒气，在身后留下长长的、被强行蒸腾的空气轨迹。幽月儿紧随其后，淡紫色的灵光已黯淡如风中烛火，几乎榨干了每一丝气力，小脸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
终于，那座仿佛亘古长存的孤城轮廓，在无尽风雪中显现。
还未及靠近，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威压，如同亿万载冻结的意志，已从城中心那座最高的冰晶巨塔之巅——天霜殿的方向遥遥压下！这威压并无直接攻击性，却如最沉重的磨盘，碾过神魂最深处，带着一种审视万物、漠视生死的神祇般的俯瞰。
叶昊身形微滞，随即混沌光晕大盛，强行破开那无形威压的束缚，朝着巍峨如天门般的城门口落去。城门两侧，两尊由极北寒玉整体雕琢而成、披挂霜甲、手握玄冰战戟的百丈霜卫石像，似乎感应到外来者的闯入，空洞的眼窝中骤然亮起幽蓝魂火！
咔嚓！
咔嚓！
冰屑簌簌而落，两尊霜卫仿佛从万载沉眠中苏醒，冰晶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身躯缓缓转动，手中数十丈长的玄冰战戟交叉封死城门前路！战戟刃锋指向叶昊，幽蓝魂火死死锁定他怀中那散发着不祥星骸气息的身影——叶凝霜！
凛冽的杀气瞬间在城门前凝固！
“霜卫止步！”
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冰珠落于玉盘，带着无形的穿透力，瞬间消融了所有翻腾的杀气。声音来自城楼之上。
叶昊抬首望去。
一道身影凭栏而立。
一袭月白冰绡长袍，宽大的袖袍在刺骨寒风中纹丝不动，仿佛冻结在静止的时间中。身形挺拔如松，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空寂感，仿佛不在此世，又似乎早已融入这片亘古的冰雪。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垂落肩头的长发——并非寻常墨色，亦非雪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冰蓝，如同最纯净的玄冰提炼出的精髓。
五官俊美得近乎虚幻，如同冰雪中诞生的神祇雕像，每一道线条都刻写着冰封万物的法则。但那双眼……那双俯瞰而来的眼眸，才真正诠释了何为极致。
瞳色是比永冻之渊更深的靛蓝，如同宇宙胎膜深处的寒晶，冰封了万古星河，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片绝对的空寂与寒冷。被他目光触及，如同被无形的寒渊笼罩，仿佛灵魂瞬间被冻结，思维凝滞，连最基本的“存在”都被那纯粹的“寒冷”所否定！
化神！
而且是深不可测的化神之境！
但他身上刻意压制着境界的气息，只维持在化神初期巅峰的程度，如同汪洋大海将自身约束在一方冰湖之内。可那源于境界本源、源于这片寒渊大地赋予的权柄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原之王冠冕，沉重得足以让元婴后期的大修士也感到窒息。
姜临。
寒渊城主。
这片冰封绝域的无冕之王。
他的目光略过幽月儿，无视了两尊瞬间收敛杀意、恭敬垂首的霜卫石像，最终落在叶昊身上，在那流转着内敛却玄奥的混沌光晕上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瞬，最后定格在他怀中昏迷的女子身上——确切地说，是叶凝霜胸前那数十道散发着微弱却纯粹星骸道韵的锁链烙印之上。
那靛蓝冰眸的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隐晦地……波动了一下。
“带着寒渊印记的味道……”姜临薄唇微启，声音毫无波澜，却清晰地穿透风雪，落入每个人耳中，如同法则的低语，“还有一个……星骸囚徒。”
他没有询问来历，没有提及危机，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因果。那空洞冰蓝的视线落在叶凝霜脸上片刻，竟带上了几许可称之为“审视”的意味。
“此女……”姜临的声音顿了一下，目光似穿透虚空，望向那沉沉的、通往永冻之渊的方向，“体内寒魄驳杂肆虐，本源几近枯竭，锁链如附骨之疽，污秽其道基。唯一生机系于一点寒渊印记，却也如同引火于薪柴，随时可能将她连同那印记一起……彻底焚灭。”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叶昊，那靛蓝冰眸深处，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如同沉睡冰川中发现了一缕奇特的裂痕。
“寒魄驳杂，却根基仍在，更孕育一丝濒临消亡的先天道韵，与吾所修《玄天冰魄真经》……有三分契合。”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铸栏杆，发出清脆的回响，在这死寂的风雪中是唯一的音律。
“若你肯留下这女娃娃……”姜临的视线最终落回叶昊那始终沉默的脸上，空寂的冰瞳如同寒镜，映不出任何情绪，“吾可予她一线生机。至于你……”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叶昊后心——那里被衣衫遮掩，姜临却仿佛看到了那枚被混沌光晕内蕴的暗蓝寒渊印记。
“……”姜临微不可查地停顿，最终只道：“留下她。你，随时可走。”
寒风卷着冰晶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冰针。天霜殿顶投下的威压，霜卫石像空洞的眼窝魂火，都在默默注视着城楼下这诡异的对峙。
叶昊抱着叶凝霜，臂弯间冰冷的重量如同山岳。混沌光晕在怀中小范围流淌，护持着怀中一丝微弱的生机。他抬起头，直视着城楼上那道如同冰雕般的空寂身影。
无需多言。
也无法多言。
怀中之人的生机如同即将熄灭的残烛，永冻之渊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边。姜临开出的条件，或者说，那冰冷话语中透露出的、唯一能拯救叶凝霜的可能，别无选择。
他缓缓地、近乎僵硬地……
……
……
点了下头。
动作不大，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气力，绷紧的下颌线条昭示着内心的沉凝。
城楼上，姜临靛蓝色的瞳孔深处，那点如同被冻结了亿万年的沉寂湖心，似乎极淡地……泛起了一丝微澜。
“带她上来。”
冰冷的声音落下，身影如幻，已在原地消失。只留下那两尊霜卫石像缓缓分开战戟，让开通往城内的寒冰甬道，幽蓝魂火依旧冰冷地注视着下方。
叶昊抱着叶凝霜，踏上了这座沉寂万古的寒渊之城的入口。脚步落在坚逾精钢的玄冰街道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幽月儿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紧随其后，小小的身躯在刺骨寒气中瑟瑟发抖，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那道散发着绝强威压的城主背影。
天霜殿。
殿如其名，通体由万载不融的幽蓝冰魄凝聚铸造，高耸入云，仿佛支撑着这片冰封天地的脊梁。殿内空旷无垠，除了支撑穹顶的、雕刻着古老冰系图腾的巨柱，便唯有中心一方巨大的、流动着液态寒泉的冰魄莲台，散发出能冻结空间的绝对寒意。莲台四周，无数细密的法则之纹浮现、流转，构成极其繁复玄奥的至寒道阵。
这便是寒渊城的心脏，亦是姜临的道场。
叶昊将怀中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丝叶凝霜置于冰魄莲台中心。刚一接触莲台那流淌的寒泉，叶凝霜的身体便微微一震，周身不由自主地弥漫出一层极淡的太初寒气白雾，胸前沉寂的锁链烙印竟也亮起微弱的星骸之光。莲台周围的道阵光纹也随之共振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
果然……同源！
幽月儿紧张地缩在一旁巨柱之后，连大气都不敢喘。殿内至寒的气息让她周身血液都仿佛要冻结。
姜临悬空而立，负手站在莲台边缘，靛蓝冰瞳无声地扫过莲台上那具纤弱却承载着恐怖灾厄的身躯。他的目光在那数十道暗红锁链烙印上停留许久，尤其是核心处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寒渊印记气息。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叶凝霜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上。
空寂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滴地凝聚、剥离掉万载不化的冰封尘埃。那是一种极为罕见、却又无比纯粹的——探究的兴味。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
指尖晶莹，如同最纯净的冰晶凝结，不带丝毫烟火气。
指尖所过之处，虚空中法则微颤，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纯粹到极致的靛蓝色寒光被其从天地间抽取、汇聚，最终凝结成一枚米粒大小、内部却仿佛蕴含着亿万冰封星河的——玄天冰魄本源符文！
符文虽小，散发出的寒韵却让整座天霜殿内流转的极寒法则都发出敬畏的嗡鸣，幽月儿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要被冻结成冰！
姜临指尖轻点，那枚凝聚了至寒本源的符文无声落下，准确地印向叶凝霜的眉心！
就在符文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嗡！
叶凝霜体内，那一直沉寂的、被她心口寒渊印记封印的磅礴太初寒魄，感应到同源却更为精纯、更具无上权威的同质力量侵入，如同被触及逆鳞的冰魄凶兽，轰然爆发！
轰！
一股远比在陵园废墟时更加凝练、精纯，甚至带上了一丝本能排斥与攻击性的极寒白光，毫无征兆地从叶凝霜躯体内冲出！瞬息间化作一道实质般的、环绕着丝丝星骸道纹的冰魄光轮，将她整个笼罩！
砰！
那枚蕴含着姜临一丝本源道则的冰魄符文，竟被这瞬间爆发的、源自叶凝霜体内的太初寒魄光轮狠狠弹开！甚至在虚空中发出刺耳的冰裂声，光芒急剧黯淡！
莲台震荡！殿内寒气骤然狂暴！无数法则之链如同受惊的毒蛇，瞬间绷紧、浮现！
叶昊瞳孔骤缩，瞬间调动混沌光晕，试图压制那突然失控爆发的寒魄光轮！然而，那寒魄光轮如同拥有自己的独立意志，爆发得迅猛无比，更带着一种源于寒渊印记深处的、对于被“驾驭”的本能抗拒！
混沌光晕与寒魄光轮剧烈摩擦，虚空寸寸冻结、又寸寸崩裂！
悬于莲台上空的姜临，那空寂靛蓝的瞳孔深处，万古冰封的沉寂湖心，终于在此刻——因那突如其来的、纯粹而桀骜的太初寒魄反击，被激起了第一道……
……
……
清晰的涟漪。
那涟漪并非怒气，反而是一种如同寻到新奇玩具般的……
……
……
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强烈的兴味！
他看着下方在混沌光晕与暴走寒魄冲击下，依旧紧闭双目、陷入深度昏迷，却凭借本能抗拒他意志的绝色少女。看着她眉心那点因激烈对抗而越发凝实的、如冰魄星辰般的微光。
良久。
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在那如同霜雪雕琢的唇角，极其、极其缓慢地……
……
……
勾勒出来。
冰冷。
专注。
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却又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热情。
“好。”
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在天霜殿内回荡开来。
“天生寒魄道骨，本源虽近枯竭，此等桀骜不驯的本能灵性……万载难求。”
姜临的身影缓缓降下，悬浮在剧烈波动的莲台之上，与叶凝霜遥遥相对。
他的目光锁定了那张昏迷中依旧透着冰魄本源光辉的容颜，靛蓝冰瞳之中，那点星芒般的兴味，此刻已凝聚成了……
……
……
决定。
“此女。”
姜临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虚空，落入叶昊耳中，更似宣告这方冰雪世界未来的命运。
“名唤叶凝霜？”
叶昊艰难抵御着双重力量对冲的反噬，闻声抬头，看到的只有姜临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意志。
姜临微微颔首，目光不曾移开莲台中心的身影。
“从今日起，叶凝霜……便是吾……姜临……座下唯一真传。”
话音落下的刹那。
姜临对着叶凝霜眉心，虚虚一指再次点出！
这一次，他指尖凝聚的并非符文，而是自身浩瀚如渊的化神神念！冰冷神念化作无形却浩瀚的意志洪流，如同跨越万载岁月而来的冰河，直接撞入叶凝霜神魂深处！
他不再试图压制，而是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宣示所有权的霸道姿态！
强行烙印！
将这尊拥有绝世寒魄道骨的真传弟子之名……
……
……
刻入她的真灵本源！
天霜殿内，法则齐鸣！莲台道阵光芒冲天而起！
幽月儿躲在柱子后，小脸煞白，震惊地看着莲台上那昏迷少女周身抗拒的光轮在无边化神意志的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看着那空寂如神的寒渊城主眼中燃起的、前所未见的冰魄烈焰。
叶昊紧抿着唇，注视着姜临的动作，护持的混沌光晕之下，垂在身侧的手却无声地缓缓攥紧，骨节泛出青白。
唯一的真传弟子……
这位置……
或许并非……生机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