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章•时间证物

作者:叁玖贰拾柒工作室 更新时间:2025/6/15 16:20:24 字数:3083

泰晤士河堤改造工地。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大地。风卷着河水特有的腥湿气息,裹挟着混凝土粉末和柴油尾气的味道,在巨大的蓝色围挡内横冲直撞,发出呜呜的怪响。警报器凄厉地尖叫着,盖过了所有机械的轰鸣。工人们像受惊的蚁群,慌乱地奔向高处的临时平台。浑浊的河水不再是沉闷的呜咽,它变得狂暴,翻涌着肮脏的泡沫,猛烈地拍击着那段正在被拆除的、根基严重受损的旧石堤。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和漫天飞溅的冰冷水沫。岌岌可危的堤岸如同一个垂死巨人的最后喘息。

霍桑逆着慌乱的人流,在湿滑泥泞的通道上狂奔。冰冷的雨水和汗水糊住了他的视线,安全帽的系带勒在下巴上。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远处堤岸尽头那个孤零零矗立的旧混凝土观测塔。塔身斑驳,在狂风中似乎也在微微颤抖。塔顶控制室小小的窗口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对着下方汹涌的河水和混乱的工地,从容地操作着什么。贝尔!

“贝尔!”霍桑的吼声撕开风雨,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他冲上通往观测塔的狭窄铁梯,锈蚀的扶手冰冷刺骨。控制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一种低沉、规律而稳定的机械运转声——咔哒…咔哒…咔哒——像一个巨大心脏在搏动。

霍桑猛地撞开门。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机油和潮湿混凝土的气味。亚瑟·贝尔背对着门口,站在一排布满老式黄铜阀门和压力表的控制台前。他听到撞门声,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控制台上一盏昏黄的工作灯,照亮了他半边冷静得近乎漠然的脸颊。

“你来了,霍桑医生。”贝尔的声音异常平稳,穿透了控制室内机械的咔哒声和门外的风雨呼啸,“正好赶上高潮。”他那只戴着黑色皮质工作手套的手,正稳稳地握在一个巨大的红色旋转阀门手柄上。手柄连接着粗壮的管道,管道延伸出去,消失在观测塔底部,直通那段即将崩溃的旧堤岸深处。

“停下!”霍桑的手探向腰间,冰冷的枪柄带来一丝虚幻的镇定,但他的声音却因剧烈的喘息而嘶哑,“我知道一切!十九年前的‘园丁’!那些图纸!那些‘意外’!”他的目光扫过控制台,瞬间凝固。在几个主要阀门的控制杆旁边,赫然镶嵌着几枚小小的、边缘锐利的青铜鸢尾花标记,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贝尔的手指轻轻拂过其中一个鸢尾花标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和欣赏。“图纸?”他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被揭穿的惊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感,“那是真正的艺术,霍桑医生。超越时代的构想。你父亲……是个天才。他看到了结构的弱点,看到了时间的力量,看到了如何让‘意外’成为必然。”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混乱和即将到来的崩塌,“我只是……把蓝图变成了现实。在它该发生的时候。”

他嘴角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旧堤的结构,就像十九年前那些人的灵魂,早已被贪婪和谎言蛀空了。它撑不了多久,就像那些人一样。区别只在于,”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握住了那个红色阀门的手柄,“是我给它一个体面的终结,还是让它在某场无人在意的暴雨中,带走更多无辜的人?”

“无辜?”霍桑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枪口死死锁定贝尔的心脏,“那七个人呢?他们该死吗?还有玛格丽特?你的妻子?!”

听到“玛格丽特”的名字,贝尔脸上的平静瞬间裂开一道缝隙。一丝深切的、无法掩饰的痛苦扭曲了他的表情,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被更深的冰霜覆盖。“玛格丽特?”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她是最不该死的!她那么善良!她发现了那些人的勾当,那些偷工减料,那些掩盖事故人命的肮脏交易!她只是想说出真相!然后呢?”他的眼中燃烧着十九年未曾熄灭的毒焰,“然后‘园丁’就出现了!多么‘完美’的意外?不!是他们!是他们为了灭口,模仿了当时流传的‘园丁’手法!是他们杀死了我的阳光!”他的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握着阀门的手青筋暴起,“十九年!我等了十九年!看着他们一个个爬上高位,享受荣华!法律?正义?”他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充满无尽嘲讽的冷笑,“只有时间!只有结构本身的腐朽!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能执行真正的审判!”

“所以你就用我父亲的设计来复仇?”霍桑的枪口没有一丝动摇,心却沉入了冰窟。父亲笔记本里那些冰冷的公式和草图,此刻仿佛都浸透了贝尔绝望的毒血。

“设计?”贝尔的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复杂,有崇敬,有狂热,也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悲凉,“不,医生。你还不明白吗?”他死死盯着霍桑,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那些设计,那些鸢尾花的标记……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学术研究!那是你父亲——‘园丁’本人——留下的,唯一的忏悔录!他没能救回自己的病人(你母亲),却发现了那些建筑商的致命黑幕!他想揭露,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下证据,留下指向那些真正凶手的路标!他在等待一个能看懂的人!等待时间!”贝尔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嘶哑,“而我,只是接过了他的手术刀!完成他未竟的‘清理’!”

如同一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霍桑的太阳穴上!父亲是……园丁?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远比贝尔是凶手更令他魂飞魄散!十九年来追寻的幽灵,竟是自己最敬重也最疏离的父亲?那些未解的童年疑惑,父亲深夜书房不灭的灯火,他身上偶尔沾染的、无法解释的铁锈和泥土气息……此刻都化作了噬心的毒蛇!他持枪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观测塔猛地一震!窗外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那段饱受摧残的旧堤岸,在贝尔提前启动的、深埋在脆弱结构里的高压水刀装置和狂暴河水的内外夹击下,终于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如同山崩般倾泻入浑浊的河水,激起数十米高的、夹杂着泥沙的巨浪!浑浊的巨浪如同饥饿的巨兽,瞬间吞噬了下方一片较低的作业平台!万幸的是,尖锐的警报和提前的疏散发挥了作用,平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台来不及撤离的挖掘机在滔天浊浪中如同玩具般翻滚,瞬间消失。

控制室内,霍桑被这剧烈的震动和骇人的景象冲击得一个趔趄。贝尔却仿佛早有预料,在震动发生的同时,借着反作用力猛地向侧面一闪!霍桑的枪口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砰!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耳欲聋。子弹没有击中贝尔,却打中了他身后控制台上一组复杂的管线接头。火花猛地爆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控制台上一盏关键的指示灯熄灭了,那稳定规律的“咔哒…咔哒…”机械运转声骤然变得尖锐、紊乱,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垂死的巨兽在哀嚎。

贝尔瞥了一眼失控的控制台和被打断的管线,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诡异平静。他不再看霍桑,也不再试图去控制那个红色的阀门,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巨浪和崩塌吞噬的废墟,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和钢筋残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翻腾的漩涡。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门外的风雨和失控机械的尖啸淹没,却清晰地钻入霍桑的耳中:

“看到了吗,医生?旧堤垮了。就像那些人的谎言和罪恶,终将被时间冲垮。我父亲的债,我妻子的血……都埋在这下面了。”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扇小小的、映照着末日景象的窗户,浑浊的光线勾勒出他模糊的剪影。他面对着霍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只有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着十九年积攒下来的、业已冰冷的余烬。他慢慢举起双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在整理自己的袖口。

“现在,带我去该去的地方吧。”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或者,你更想在这里,替你的父亲……完成最后的清理?”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霍桑的心脏。

霍桑持枪的手臂,肌肉紧绷得如同岩石。枪口依旧死死地指着贝尔的胸口,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父亲书房里那朵妖异的红墨水鸢尾花,在眼前疯狂地旋转、放大,与贝尔眼中那片冰冷的余烬重叠、燃烧。窗外,浑浊的泰晤士河水裹挟着泥沙和破碎的钢筋,如同一条肮脏的裹尸布,在崩塌的旧堤废墟上打着旋,发出永不停息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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