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放学的铃声像被掐着脖子似的，尖锐又准时地响彻教学楼。
高二（3）班的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桌椅碰撞和书包拉链的嘈杂声浪，仿佛慢一秒就会被这栋水泥盒子吞掉。
桑然慢吞吞地把最后几本书塞进那个洗得有点发白的黑色双肩包。他的动作总比别人慢半拍，像设定好的程序延迟。课桌里还躺着半包没吃完的饼干，他犹豫了一下，也塞了进去。肚子确实有点空。
“桑然！磨蹭啥呢？再不走球场好位置都没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在门口炸开。段然斜挎着书包，单肩带勒着校服外套，露出里面干净的T恤领口。他个子比桑然高半头，头发理得短短的，精神得像棵小白杨，此刻正不耐烦地用脚尖点着地。
“来了来了。”桑然拉上书包拉链，声音闷闷的。他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有点旧的黑色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没什么神采。他快步走向门口，书包带子有点长，拍打着他的后腰。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阳光金灿灿的，给教学楼镀了层暖色，空气里飘着塑胶跑道被晒过的味道和远处食堂隐约的饭菜香。操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打球、跑步，喧闹得很。
“今天物理课最后那道题你听懂没？”段然边走边问，步子迈得大，桑然得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没，老张讲得太快了，跟机关枪似的。”桑然实话实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感觉他在念天书。”
“啧，我就知道。”段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伸手用力揉了一把桑然本就有点乱的头发，“晚自习前我给你讲讲，包懂！不过嘛……”他拖长了调子，促狭地笑，“报酬是待会儿小卖部，你懂的。”
桑然缩了缩脖子，躲开他的魔爪，没好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请你喝汽水。”他摸了摸干瘪的口袋，里面只有几个硬币叮当作响。段然这家伙，辅导功课是假，敲竹杠是真。
两人熟门熟路地拐进教学楼后一条僻静的小路，这是去学校后门小卖部的捷径。路两旁是高大的香樟树，枝叶茂密，挡住了大部分夕阳，显得有些阴凉。地上零星有几片落叶。
就在这时，桑然眼角瞥到路边垃圾桶旁边的地上，似乎有个亮闪闪的东西。他下意识停下脚步，低头去看。
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包装袋，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一块面包。面包的形状很奇怪，不像常见的方形或长条形，反而有点像……嗯，一个简化的人形轮廓？胖乎乎的。包装袋很干净，像是刚掉不久，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标签，只有一层薄薄的油光透过塑料映出来。
“看什么呢？”段然走了两步发现人没跟上，回头问道。
“哦，没什么，地上有个面包。”桑然指了指。
段然凑过来瞥了一眼，嗤笑一声：“谁这么没公德心乱扔垃圾。啧，还是块怪面包。别管了，快走，待会儿汽水都卖光了！”他拽着桑然的胳膊就要走。
桑然却鬼使神差地没动。他的目光黏在那块面包上。那油润的光泽，那胖乎乎的、带着点傻气的形状，还有……空气中仿佛真的飘来一丝极其细微的、诱人的甜香？不，也许是错觉。但他空落落的胃袋确实不争气地蠕动了一下，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喂，你该不会……”段然看着他盯着面包的样子，表情变得有点古怪，带着难以置信的嫌弃，“饿疯了？想捡垃圾桶旁边的吃的？桑然，有点出息行不行？”
桑然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一半是窘迫，一半是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被戳中。他猛地甩开段然的手，有点恼羞成怒：“谁、谁想捡了！我就是看看！垃圾桶旁边怎么了？包装袋好好的，又没破！说不定是哪个同学刚买的掉了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股邪火。大概是段然那种理所当然的“阳光现充”姿态，对比自己口袋里那几个寒酸的硬币和此刻对着垃圾旁面包咽口水的狼狈，让他心里那点积压的、属于“男**丝”的自卑感突然爆发了。
“神经病啊你？看看你那点出息！”段然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也火了，“为块破面包跟我急？行行行，你爱捡捡，吃坏肚子别找我！”他气呼呼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小卖部方向走去，嘴里还嘟囔着，“好心当成驴肝肺……”
看着段然挺拔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拐角，桑然僵在原地，胸口堵得慌。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显得他形单影只。胃里又一阵清晰的空虚感袭来。他低头，再次看向地上那个小小的塑料包装袋。
包装袋在夕阳透过叶隙投下的光斑里，显得异常干净，里面的面包看起来松软饱满。那点若有似无的甜香似乎更清晰了。
“切……不就是块面包吗？”桑然像是跟自己赌气，也像是在反驳段然刚才的话。他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到这条小路。然后，他迅速弯腰，一把抄起那个包装袋，动作快得像做贼。塑料袋子入手微凉，面包隔着袋子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弹性的触感。
他捏着面包，快步离开垃圾桶，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脸颊更烫了，一半是刚才的余怒，一半是捡东西的羞耻。他走到一棵更粗壮的香樟树后面，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深吸了一口气。
“干净的……肯定是干净的。”他低声说服自己，手指有些笨拙地去撕那个透明的塑料包装袋。袋子封口粘得很紧，他费了点劲，指甲都抠得有点发白。
“刺啦——”
袋子终于被撕开一个小口。一股比刚才浓郁得多的、难以形容的甜香猛地钻了出来，瞬间包裹了他的嗅觉。那味道很奇特，像是刚出炉的奶油蛋糕混合了某种从未闻过的、清甜的花香，浓郁得让人有点头晕目眩，但又异常地勾人食欲。
桑然咽了口唾沫，饥饿感彻底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羞耻和疑虑。
他张开嘴，对着那块胖乎乎、形状古怪的面包，一口咬了下去。
